第四十章

　　我心裏有些難受，但我也說不清為什麼。

　　我知道我不是因為盧紘難受的，可能也不是因為坐在輪椅上的那個段亦菲。

　　我想，我是因為夏雪平，可我也說不清為什麼。

　　其實我壹直覺得，江若晨、盧紘的死，魏師兄被人毒殺，還有周正續在束手就擒後自殺，外加另外那幾個命案，除了跟夏雪平的名字同時出現在了“桴故鳴”網站上以外，肯定還有其他的某些撲朔迷離的聯系，可事情發展到現在，我卻也沒看到任何清晰的線索。這種感覺就像是我的鞋子被壹只可惡的蚊子鉆了進去，在腳掌面上吸了口血，瘙癢難忍，可自己卻沒辦法伸手去撓。

　　吃完了甜品，我有些手忙腳亂地準備掏著信用卡——我之所以有些“手忙腳亂”，是因為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槍忘了留在辦公室，此時此刻居然還套在我西裝下的背帶槍套裏。所以我盡量用謹慎的動作找著錢包，我可不想讓眼前這姑娘或者周圍的誰發現，我身上居然還帶著壹把槍。

　　“幹什麼？妳要付錢啊？”蔡夢君癡笑著看著我，“不用啦！訂餐位的時候已經付過錢了。更何況這家餐廳是會員制的，只接受網絡電匯和私人賬戶轉賬的，信用卡在這裏都是用不了的。”

　　“是麼？呵呵。”我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就準備起身。也對，別說信用卡不能用，就算是能用我也付不起。

　　“這就要走？妳等等，和我壹起跟Black叔叔道個別。”

　　這蔡小姐還真是不見外，招呼我壹起跟Black先生道別，倒像是我也跟Black熟識多年似的。我確實在工作之余對美食有點興趣，因此也確實很傾慕Black的名聲，可是在我知道段亦菲曾經做過盧紘的女朋友之後，眼前的什麼分子料理、什麼高檔餐廳、國際級美食家，在我眼裏便都是夢幻泡影。此時的我只想快點回局裏，好好查查段亦菲和盧紘之間的事情，看看在警察局數據庫裏有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走吧，我送妳。”跟Black寒暄壹陣之後，我跟蔡夢君終於出了門。

　　“那真是麻煩蔡小姐了，”我也不客氣地說道，“那什麼……麻煩您就送我到妳接我的地方就好了。”我壹邊說著，壹邊往蔡夢君的那輛跑車走去。

　　“餵！”蔡夢君壹把抓住了我的左手，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說道；“何秋巖，妳就這麼不願意跟我好好聊聊嗎？”

　　“啊？”不知為何，看著她那壹雙大眼睛，我心裏突然有點心虛，“我……沒有啊！”

　　“那妳這麼著急走？”蔡夢君抓著我的手壹動不動地凝視著我，沒幾秒鐘，這姐姐的眼睛突然有點泛著水光。

　　“不是……我沒有不願意跟妳聊聊，只是我突然有點急事，需要處理壹下。”

　　“什麼事情啊？跟女孩子有關的事情？”

　　“沒有。我是要去忙工作上的事情。”我解釋道。

　　蔡夢君微微努起嘴巴，對著我“哼”了壹聲，然後說道：“哪有這麼晚了還要去忙工作的？”

　　“我……呵呵，怎麼？大晚上的跑貨運就不能跑貨運了？”我轉過頭盯著蔡夢君的眼睛。

　　蔡夢君想了想，無奈地舒了口氣，接著笑著看著我說道：“真沒辦法啊，行吧！就送這個大高個回去。”

　　還行，這小姐姐居然沒纏著我，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上了車以後，蔡夢君眨了眨眼睛，對我問道：“餵，大高個，剛才吃飽了麼？”

　　我心不在焉，因此只是敷衍地點點頭，說巧不巧，這時候我肚子居然“咕咕”叫了兩聲。其實剛才那點東西，好吃確實是好吃，但是要論起吃飽，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

　　“騙人！”蔡夢君看了我的肚子壹眼，接著笑了笑，“剛才那些東西哪有吃飽的？充其量也就是跟我們老祖宗喝茶聊天時候吃的茶點壹回事似的。多少小資到這裏來，吃完之後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吃得很飽，回家還不是照樣往肚子裏灌方便面湯麼？反正我是沒吃飽？”

　　蔡夢君這些話倒是給我逗笑了：“在這方面，我跟她倒是挺有共識。”

　　“這話怎麼說？”蔡夢君對我問道。

　　我想了想，對她說道：“我也討厭現在的那些小布爾喬亞情調。本來挺正常的人，非要活的像商業街櫥窗裏的擺設壹樣，不是折磨自己麼？買衣服、買包，就壹定要帶著名品牌的商標，反過來卻瞧不起真正制作精良的手工品；紮堆往美術館裏鉆，但自己根本分不清後現代主義和達達主義''常去聽音樂會，把那幫文藝復興時期音樂家的百科資料背得滾瓜爛熟，卻總是曲解創作目的樂曲中心，甚至認為那些都不重要；滿口的'君子'、'大同'、'傳統'，結果遇到跟自己觀點不壹致的人，恨不得用自己那三寸之舌刨人家祖墳；再就是，提倡什麼新潮飲食，不吃肉不吃糧食，弄幾片菜葉子配上草莓肉香蕉片就跑去健身，過度追求食物本味而鄙視調味品，最後弄個營養不良亞健康不說，還傷了胃腸。”

　　“哈哈哈！想不到妳這人，看起來有點沒心沒肺的，其實還是個憤青！” 蔡夢君聽我說完這番話，也哈哈大笑起來，接著盯著我說道：“我越來越欣賞妳了！其實我也是個憤青。”

　　“妳？”我上下打量了蔡夢君壹番，“我說，蔡姐姐，您開著跑車當憤青，這話傳出去可招人恨啊。”

　　“嘁！都已經是'憤青'了，還在乎別人想法嗎？”蔡夢君擺出壹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著，她發動了自己的車子，又對我問道：“怎麼著？要不然先找個'灌點方便面湯'的地方，再送妳去加班？”

　　“不用了吧，”我對蔡夢君說道，“時候也不早了……”

　　“什麼時候不早了，這才不到九點呢！”蔡夢君又努起嘴巴沖著我說道，“我說何秋巖，妳是不是討厭我啊？”

　　“我沒有啊？”我無奈地笑了笑，“我是真有事要去辦。再說了，都這個時間了，妳不回家啊？”

　　“唉，行吧、行吧！妳們這些男生啊，真的是……總是有道理！不說什麼了。”蔡夢君故意氣哼哼地說道。

　　“怎麼，妳還挺了解男生的？”我故意逗著蔡夢君。

　　“哼，那也沒有妳了解女生。”蔡夢君笑著說道。

　　“怎麼的呢？被妳看出來了？”

　　“這叫女人的'第六感'，懂嗎？”蔡夢君停頓了壹下又說道，“……實際上，也算是看出來的吧。妳想想那天在療養院，妳說的笑話都能把亦菲給逗笑——從她出事以後，我還沒見過有哪個陌生男生能逗笑她的呢。連亦菲那樣性格的女生，妳都能聊得開，還有哪個女生妳是沒辦法拿下的？所以說，妳這人，肯定沒少撩過女孩子！”

　　“……沒辦法拿下的女生還真就有。”我依舊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

　　“妳說什麼？”

　　我如夢初醒，“哦，沒什麼。”

　　轉眼間，車子就到了地方。

　　“謝謝妳啦，蔡姐姐。”說完，我便準備解開安全帶。

　　“妳這就算謝我啦？”蔡夢君突然壹把抓住我的手，睜著壹雙大眼睛看著我，“妳說說，我可是專門開著跑車，請妳吃了壹頓上千塊的分子料理。妳口頭感謝就算完了？”

　　我有些尷尬地看著蔡夢君，對她問道：“那……蔡姐姐打算讓我怎麼辦呢？”

　　“嗯……我想想，”蔡夢君若有所思地低著頭，接著臉上突然狡黠地壹笑，然後對我說道：“這樣吧，下周還是這個時候，妳請我吃頓飯，怎麼樣？”

　　我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鄭重地看著蔡夢君對她說道：“蔡姐姐，妳可別拿我開涮。我壹沒有這麼貴重的跑車，第二我也請不起幾千塊錢的飯。我最多也就能請個幾百塊的，而且也就能從手機app上叫壹輛專車來——我倒是寧可妳派我去揍誰壹頓。”

　　“哈哈哈哈……”蔡夢君笑的前仰後合，“用不著妳開跑車、請我吃幾千塊錢的飯，更不用妳去揍誰壹頓……哈哈哈！妳這小男生這麼這麼好玩啊！ ”她笑了壹會兒，又正經地說道：“行，就按妳說的標準：下周這個時候，妳叫壹輛專車來，去接我，然後請我吃壹頓幾百塊錢的大餐，怎麼樣？不過有壹個前提：地方由我定！”

　　“好，壹言為定。”我點了點頭。

　　“行了！快下車忙妳的去吧！再不下車，本小姐可要把妳拉回我的閨房了！”蔡夢君瞇起壹只眼睛對我說道。我壹聽，也趕快跟她道了個別，然後便下了車：“路上小心。”

　　下了車以後，我便準備反身走向市局。卻沒想到我剛往前走了兩步，身後突然傳來壹陣跑步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兩只芊芊素手直接抓過了我的肩膀，壹把把我的身子轉了過來。

　　我壹見，身後那人正是蔡夢君。我剛要說些什麼，卻沒想到這姐姐居然沖著我，壹把沖著我撲了過來，緊接著，她便用自己的朱唇堵住了我的嘴巴。

　　此刻的我，臉上壹定是驚惶失措的，可依然是沒有等我反應過來，蔡夢君就把自己的舌頭往我的嘴裏探了過來，直挺挺地入侵著我的口腔，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可是畢竟是壹條漂亮女孩子的香舌，而且探過來以後，我發現竟是這樣的柔軟，還帶著些許剛才喝下的芒果椰子水飲料的芬芳。

　　我的鼻翼與她的臉龐零距離接觸著，在她光滑如織壹般的肌膚上磨蹭著，嗅著她身上的香水味道，我的臉頰可以感受到她柔軟的發梢。她緊緊地摟著我，不知如何表達她內心的炙熱，可又想把我緊緊套牢，那種感覺就像是鄉間頑童抓著壹只野天鵝壹般。我企圖推了推她的身體，可她卻越抱越緊，甚至她放棄了矜持，連那壹對柔軟的乳房也緊緊地貼到了我的身上。

　　我分明感受到她的臉上越來越燙。

　　只是我自己，在這壹刻卻心如止水。不，確切地說，就像是被壹陣熱浪掠過的壹潭溪水壹般，有些驚慌失措。

　　吻了好壹會兒，蔡夢君才松開了我，然後對我笑著，依舊緊抱著我，然後把頭枕到了我的肩頭，對我輕輕說道：“這是我的初吻……”

　　“蔡姐姐，我……”

　　“何秋巖，我喜歡妳。”她打斷了我的話語，對我說道。

　　我壹時語塞，身子很尷尬地僵在那裏，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承認我這個人很自戀，有時候自戀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因此在去接近“紅劍閣主”之前我還自己問了自己壹句：何秋巖，妳小子可別讓紅劍閣主喜歡上妳哦——這下倒好，段亦菲對我沒怎麼樣，她的這個閨蜜倒是看上我了。

　　可問題在於，我不喜歡蔡夢君。雖然我不討厭她。此時此刻，我清楚地認識到，蔡夢君溫婉、恬靜、大方，就像壹個鄰家大姐姐壹樣，而且是個美女，但在我心裏卻對她只有壹般的好感而已。

　　因此在這壹刻，我很想開口，對她說道：對不起，蔡姐姐，我想妳誤會我倆之間的關系了，而且我並沒有那麼喜歡妳。

　　然而在這壹刻，我又發現了壹個問題：我，何秋巖，從青春期開始接觸女生到現在，我竟然沒拒絕過壹個女孩子。在以往我遇到喜歡的女孩子，我肯定要主動撩撥；遇到喜歡我，而我又不討厭的女孩子，我絕對不會拒絕，說好聽點叫做“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相處”，說白了，其實就是本著壹種“合法嫖娼”和“長期壹夜情”的心理，無論合不合得來，先睡了再說；到頭來，撩妹子、睡姑娘的本事見長，可拒絕姑娘的本事，基本沒有。

　　——這壹秒，我他媽也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我經歷過不少女孩子，結果到現在卻總感覺自己壹次正經的戀愛都沒談過，甚至仍然不明白，戀愛究竟為何物。

　　這壹秒，我很想拒絕蔡夢君，然而，我壹個字卻都說不出口。

　　躊躇間，我只好先用安慰的方式輕輕抱住了蔡夢君的身體，然後抿了抿嘴，迅速地想著各種說辭、在大腦裏盡快組織著語言——壹時間，弄得我自己都緊張得發抖。

　　正在我幹嘎巴嘴唇的時候，我壹擡頭，卻發現蔡夢君身後，壹個女人正雙手插著褲兜，筆直地站在那裏看著正擁抱著蔡夢君的我。

　　那女人是誰不好，偏偏就是夏雪平。

　　當我的目光和夏雪平冷峻的雙眸對上視線的那壹刻，我才慌忙地推開了蔡夢君。而夏雪平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可以說得上“狼狽”的樣子，她瞇起了眼睛，然後冷冷地笑了笑。

　　那笑容很輕蔑。

　　蔡夢君被我突然推開，壹臉地不明所以，她轉過身也看向了夏雪平。女人確實都是生性敏感的動物，夏雪平本來壹笑而過以後，就想從我身邊走開，可她還沒經過我倆身邊的時候，蔡夢君便直截了當地對我指著夏雪平問道：“她是誰啊？”

　　“她是……”這壹刻，我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些吱吱唔唔。

　　她是我的重案組組長，她是我的媽媽——這樣跟人介紹夏雪平的身份，難道很困難麼？

　　的確很困難。

　　夏雪平低著頭，接著走到了蔡夢君面前，擡起頭然後對著蔡夢君伸出手說道：“妳好，我是何秋巖的上司。”

　　蔡夢君凝視著夏雪平的壹舉壹動，然後遲疑地伸出手，跟夏雪平握了握手。

　　在這壹刻，兩個人都沒說話，可在壹旁的我，卻嗅出壹股濃烈的敵意。蔡夢君很明顯，像是壹只正在皺著眉頭、伸出爪子的警惕的博美寵物犬，而她面對的，是身經世事的壹頭狼，壹頭冷血孤狼。

　　“上司？還是個漂亮的女上司呢！”蔡夢君看了我壹眼，對我說道：“何秋巖，妳工作的地方不是妳自己家的物流公司麼？怎麼還會多出來壹個上司？”

　　“我……”被蔡夢君這麼壹問，我手心的汗都快下來了。兩個女人之間的敵對無所謂，倘若這節骨眼上我要是弄露了身份，在段亦菲那裏說不定會打草驚蛇。

　　只聽夏雪平笑了笑，對蔡夢君說道：“他還真是什麼都告訴妳。我是被聘來作CFO和高級運營顧問的。何經理目前資歷尚淺，因此還需要我對他進行工作上的提點。”到底還是夏雪平腦子轉得快。在F市的富二代們開設自己的公司或者接手自己家族企業之前，老壹輩的人都會從海外高薪聘請壹些資深白領作為“高級顧問”，幫助那些富二代打入集團內部、鞏固地位，或者在本地開辟市場，而等到那些闊少小姐們羽翼漸豐的時候，這些顧問們至於是去是留，則要看他們和那些富家公子公主們的關系如何，這種事情在F市已然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等夏雪平說完，我也連忙補充道：“對，這位夏女士是澳大利亞留學回來的資深企業人，主要負責我們物流公司的資金鏈和運營管理。這不是跟我壹起去忙工作上的事情嗎？正巧遇到了。”

　　“是這樣啊……”蔡夢君眼睛裏仍有懷疑，但嘴上卻也說不出來什麼，她想了想，點了點頭：“那好吧，既然妳有事情要忙，我也就不多打擾妳了。別忘了，請我吃飯！”說完，蔡夢君嫣然壹笑，沖我揮了揮手，然後回到了自己車上。

　　看著那輛保時捷遠去，我總算松了口氣。

　　“呵呵，我還成了‘澳大利亞留學回來的資深企業人’了呢？虧妳想得出來！”夏雪平冷冷地說了壹聲，然後自己先加快了腳步。

　　“……妳不是去跟段捷約會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我急忙跑上前去，追上了夏雪平。仔細壹嗅，夏雪平的身上倒是有壹股濃重的燒過的煤炭燒肉的味道。

　　“是去約會了，去吃了壹頓蒙古烤肉，”夏雪平邊走邊側過臉看著我，略帶些許譏諷意味地說道，“怎麼，我還不能出現在這了？妳是怕我看到什麼嗎？”

　　“我不是……”

　　“不是什麼？妳想說我剛才看到的都是幻覺嗎？呵呵，妳跟那姑娘倒是挺甜蜜的呢！”

　　這下誤會可大了！

　　“不是妳想的那樣的！”我連忙解釋道，“剛剛明明是蔡夢君主動撲過來的，我……我沒辦法躲閃……然後就被妳看到了……”

　　“妳是想說兩個人接吻的這種事情沒辦法躲閃，對吧？”夏雪平又輕蔑地笑了笑，接著對我問道：“妳覺得這種鬼話我能相信麼？明明是妳自己不能克制而已！我看妳在那裏摟著人家姑娘，不還是挺享受的麼？”

　　她這句話說完，我心裏頓時涼了半截。第壹，確實是我沒能克制，我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而第二，對於夏雪平來說，接吻這種事情，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就比如我看到過的在她房間門口，段捷意欲對她用強的那次。

　　其實此刻在我心裏，我很想說：妳不也被我吻過了麼——如果我說出口，確實能逞壹時的口舌之快，可有的話，說出來會毀掉很多東西。

　　我只能繼續解釋著：“真不是妳想的這麼回事……她確實是對我有好感，但對她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而且她對我也是突襲……我總不能給她來壹個'過肩摔'吧？”我企圖說些笑話，來逗夏雪平開心。

　　可夏雪平依然是壹臉的嚴肅：“妳是在跟我顯示自己麼？”

　　我聽罷，連忙解釋道：“我不是妳剛才說的那樣，夏雪平，妳能給我壹個解釋的機會嗎？”

　　夏雪平看著我，壹言不發。

　　“妳應該知道的。是，或許以前我在學校的時候渾了壹些，那是我不懂事，但我絕對不是花心的人。這壹次我沒有即使制止，是我的過失，我保證我會改……”

　　我還沒說完，夏雪平便對我冷冷地問道：“那妳跟美茵呢？妳們倆之間是怎麼回事？”

　　“……美茵？”

　　“對，美茵。妳是裝傻，還是不好意思說啊？”夏雪平依舊盯著我。

　　“我……我跟美茵沒什麼啊？怎麼？？了？”我心虛地辯解道。

　　“呵呵，還問我怎麼了？何秋巖，有的話不用我說破吧？”她的說話聲音並不大，語調也不刺耳，但是這些話語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的大腦仍舊感覺到強烈地刺痛。

　　我心裏越發地害怕起來：在我給美茵破處的那壹晚，在我把美茵送入洗手間浴缸裏讓她淋浴的時候，我發現我的房門居然留下了壹條門縫——我當時以為是自己忘了把門關嚴，看了壹眼走廊裏沒人也就沒在意；但是夏雪平說的這些話，讓我突然覺得，那天晚上，她來過了，而且說不定親眼看到了；當然，也可能是誰看到了，然後把這事情告訴了夏雪平——但這個不太可能，局裏認識我的人不少，認識何美茵的又有幾個呢——難道是佟大爺？也不能夠吧，就佟大爺那個老煙窗外加瘸腿，隔著三米我都能聽見他走路時候常年抽煙人士特有的的喘息聲，和他趿拉鞋子的聲音，不應該是他……難道，那晚夏雪平真的在走廊裏看到或者聽到了我和美茵在床上交合時候的對話和呻吟？可是，我那晚已經可以下床了，我事先也告訴過她不用管我了，那她又為什麼會回到我的房間門口呢？

　　可夏雪平卻不說破，依然冰冷地看著我，我不敢問，而且也不敢說話，更不敢跟她四目相對。她沈默了壹會兒，對我說了壹句話，接著便自己往前走去：

　　“妳已經有美茵了，妳還不足夠麽？”

　　這句話想根刺壹樣，直接穿透了我的內心。

　　我不是沒想過“足夠”，但是我並沒“有”過美茵，或者說，我只是短暫地“有”過，但美茵終究不屬於我；“妳還不足夠麽”，這句話問的，究竟是關於剛才蔡夢君那個擁吻，還是關於，我對她突然產生的禁忌的男女之情？

　　如果是後者，說實話，到現在我還是有點說不清；如果是前者，我剛才明明解釋過了，但她就是聽不進去。

　　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多解釋關於我和美茵的事情——怎麼解釋、解釋什麼？難道告訴夏雪平，其實美茵跟父親還有壹腿？夏雪平如果知道了，怕是徹底會瘋掉的吧。

　　“妳還不足夠麽”——這句話聽起來，恐怕確實是意味著，我對夏雪平的不切實際的母子禁忌幻想，要結束了。

　　果然，夏雪平突然回過身，對我正色說道：

　　“何秋巖，別的我不想多說了，妳當不當我是妳媽媽來看待其實無所謂；不當更好，我對妳也沒有什麼責任了。上班時間我是上司、妳是下屬，下了班之後妳的個人生活我絕對不幹預——不過我希望妳自己記住：執行任務的時候就要有執行任務的心態！別以為自己是詹姆斯？邦德，執行任務可以執行到人家姑娘身上去。妳要是以為妳可以利用刑警為所欲為，到處藉著自己的身份、權力，或者是執行任務的藉口去泡姑娘，我看妳還是趁早辭職算了！還有，妳已經是大人了，願意在外面怎麼花怎麼色我管不了，但是對於我，還是請妳放尊重壹點，畢竟我是把妳生下來的那個女人！我們倆之間不可能發生妳那亂七八糟腦子裏想的那種不該發生的事情，妳給我記清楚了！”

　　說完，夏雪平再也沒回頭，直接自己先進了市局大院，留下我壹個人站在街邊，望著從指縫中溜走的西北風，默默發楞。

　　我感覺剛剛的那壹刻，自己的心臟像是被夏雪平從我剖開的胸膛裏掏出去，被她拿在手裏竭力撕扯、放在地上猛踩猛跺壹番之後，又被硬生生地塞回我的胸腔裏壹般難受。

　　差不多七年多以前，夏雪平在派出所門口就給我留下壹句話，然後扇了我壹巴掌；七年多以後的今天，夏雪平倒是跟我說了壹大堆話，她這次並沒有打我，但是我的臉上還有心裏，要比被扇過無數巴掌的感覺還要痛。

　　其實我並不覺得我有悔意，實際上我反而覺得委屈，但我明白我自己錯了：我錯就錯在，我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壹個是自己的妹妹，壹個是自己的媽媽。這兩個人壹個能夠接受、壹個不能接受，而不能接受的那個，恰恰發現了我跟另壹個人之間的事情。

　　我或許也不應該就這樣輕率地答應蔡夢君吃飯，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讓夏雪平看到我被她擁吻的場面——可蔡夢君，好像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就算沒有蔡夢君，也可能會有張夢君、李夢君出現，而此後，夏雪平剛才對我說的這番話，早晚都會說出來。

　　我何秋巖是壹名男警員，不是林黛玉，心裏有委屈也只能自己忍著。

　　走進了市局大樓，我擡頭壹看，坐在壹樓大廳擺著壹張辦公桌值班的，居然又是趙嘉霖，此時此刻的她，正捧著壹杯冰咖啡玩著手機，似乎是給她的男朋友發著短信，而且在我進門的那壹剎那還笑了笑。

　　有的女人明明笑起來更好看，為什麼偏偏要成天繃著壹張臉呢？趙嘉霖如此，夏雪平亦如此。

　　——我怕是壹時半刻再也無法看到夏雪平的笑容了。

　　我壹邊走到她面前，撿了桌上的備註簿簽到，壹邊出於禮貌，對她打了壹聲招呼：“喲，趙師姐，又值班啊？”

　　趙嘉霖擡起頭壹看是我，立刻把笑容收了起來，用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我，看得我心裏發毛——我最近基本上跟她沒什麼交集，也沒怎麼得罪她，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最近遇到我的時候，總是給人感覺我好像欠了她十幾萬塊錢的樣子。我其實挺想跟她搞好關系的，畢竟大家都是同事、戰友，可有些人就是這樣，天生就跟別人相處不來。

　　算了，查案子要緊，我也不想自討沒趣。在備註簿上簽到以後，我就準備上樓了。

　　可沒想到我剛轉過身，趙嘉霖卻來了壹句：“被那老女人給訓了吧？”

　　老女人？

　　我立刻轉過身，看著趙嘉霖，帶著點尷尬地對她笑了壹下，對她問道：“妳說誰呢？”

　　我壹轉過身，壹見趙嘉霖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壹副十分譏嘲的笑容——雙眼輕瞇，鼻翼微微放大，臉頰的肌肉上擡，梨渦微露。這樣的笑容，確實撩人，可是相當的虛假。

　　“我說誰，妳心裏不清楚啊？說的就是妳媽。剛才她不是剛上去麼？臉還拉得老長，結果她前腳剛上樓，妳後腳就進來了，還壹副哭墳似的表情，不是妳被她呵叨，還能是誰？”

　　所以，“老女人”，指的是夏雪平嘍。

　　“趙師姐，妳言重了。我跟夏組長之間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妳別誤會……”我連忙解釋、且掩飾道。

　　“誤會？呵呵，妳的事情妳覺得我很稀罕？”趙嘉霖收起了笑容，接著說道，“告訴妳，那個老女人可不喜歡壹身流氓氣的手下，別看妳是她兒子，她可是六親不認的。我勸妳妳平時的作風，最好乾凈點。”

　　我之前還真沒想到，這趙嘉霖說話居然這麼的難聽。

　　“趙師姐，沒什麼事情我就先上樓了……”

　　我也不願意跟她糾纏，不等再多說什麼，我就直接跑上了樓梯間。

　　我老早就大概有準備，夏雪平怕是跟趙嘉霖之間有些許摩擦，畢竟市局兩大冷艷美女，能相互容得下的機率得跟買樂透中大獎壹樣，但沒想到，趙嘉霖對夏雪平竟是如此的討厭。還壹口壹個“老女人”這麼叫著，她怎麼說我倒是無所謂，她對夏雪平出言不遜，我是真的生氣；可這趙嘉霖是壹介女流，我還真就不能拿她怎樣。

　　進了辦公室，夏雪平正坐在辦公桌電腦前，正用著壹張優盤往自己的電腦裏傳輸著壹份文件，她見我進到辦公室以後，回頭瞟了我壹眼，就繼續轉過身盯著電腦屏幕。在這壹刻，她對我的無視讓我很傷心，我寧願她像幾年前在那個派出所門口壹樣，她再擡手扇我壹巴掌。

　　等我湊到她身邊，卻看到她正壹邊盯著屏幕上文件傳輸的進度條，壹邊捏著拳頭，似乎是很緊張的樣子。

　　我走過她辦公桌的時候，本來想不聲不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壹言不發，然後打開電腦，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可我仍然忍不住想去跟夏雪平再好好解釋解釋——我已經受夠了跟她之間的隔閡，幾年不見面，好不容易跟她的關系有所緩和，我不想就這樣把我跟夏雪平這份如同壹朵微弱火苗的關系徹底吹熄。

　　“對不起，剛才真的是個誤會……蔡夢君確實對我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是我對她真的什麼想法都沒有。夏雪平，我保證我跟她之間不會再有什麼了。至於美茵……那是我的錯……我知道我怎麼解釋都沒有用……”

　　夏雪平頭都沒有回，等資料快傳送到95%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了。夏雪平背對著我跟我說道：“別來煩我，沒見我正在忙麼？”接著，夏雪平接通了自己電話：“餵……嗯，我就是回來去壹下東西。我的眼鏡忘了拿……哈哈，我不常戴眼鏡的，只是看電腦看書的時候會戴……除了我戴眼鏡，妳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呢。再等我壹下就好……嗯，妳把車子開到我們局門口吧。我等壹下就下去……放心，電影院前十五分鐘不都是預告片和廣告麼？不會遲到的。”

　　等夏雪平掛了電話的時候，優盤裏的文件已經徹底傳輸完成。緊接著她把傳好的文件迅速連接到自己私人電腦的雲端上，然後趕忙拔了USB存盤，接著站起了身。

　　“又是段捷啊？妳不是跟他吃過飯了嗎？”壹想到段捷，我內心便醋意大發。

　　“是又怎麼樣？妳管得著嗎？”夏雪平轉過身瞪著我對我厲聲說道：“怎麼，就只允許妳跟女生卿卿我我，我壹個正常的約會都不可以麼？段捷現在是我的男友！”

　　我看著怒目圓瞪的夏雪平，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沒什麼……我就是問問，”我看著夏雪平，有氣無力地說道，“妳去吧。”接著，我緩緩地坐在了椅子上，默默地打開了電腦，然後低著頭。

　　夏雪平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意外，怔怔地看了我兩眼，緊接著又邁著急促的腳步下了樓。

　　等到夏雪平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裏以後，我的眼淚便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正好，我上次哭出來的時候，是七年前夏雪平打了我壹巴掌的那個晚上。

　　什麼他媽的數據庫、案件卷宗存檔的，壹時間全都被我拋在了腦後。我有心思想把我面前的電腦砸了，但是砸東西也是無濟於事。

　　段捷又去找夏雪平看電影了，而且這次夏雪平又答應了——還是在知道了我和妹妹美茵的床笫之私、以及目擊了我跟蔡夢君在街頭擁吻之後。今晚他們兩個看完了電影會發生什麼，我真的說不準。

　　想起上次在夏雪平家的門口看到段捷的那壹幕，我覺得這人分明有心跟夏雪平上床——今晚，他們之間會發生麼？

　　——呵呵，我在想什麼？網絡綠母H小說裏的情節？何秋巖，妳錯了，妳連被“綠母”的資格都沒有：妳自己都不認為夏雪平是妳母親，而夏雪平，也好久都沒有拿起“母親”這個身份了；更何況，她跟妳父親何勁峰早就離婚多年了，人家這叫正常的情感生活，妳有什麼資格阻攔？妳有什麼資格覺得屈辱？

　　就算是今晚兩個人沒有上床，將來某壹天，段捷和夏雪平滾床單也是早晚的事情。

　　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我看都沒看就拿起了電話。

　　“餵，哥們兒，在哪呢？”電話裏大白鶴的聲音十分的慵懶，而話筒裏同時傳來了小C騷浪的撒嬌聲音。我大致清楚他打這個電話要幹嘛，但我為了掩飾自己正在經歷的情緒波動，還是明知故問地說了壹句：“哦……我還在辦公室呢。找我幹嘛啊？”

　　“在辦公室加班啊？找妳沒啥事情……這不是我們親愛的吳小曦同學，又想要妳何秋巖大帥哥的滋潤了、想讓妳我對她‘雙管齊下’嘛！”

　　我現在著實沒有心思聽白鐵心開黃腔，我低下頭啜吸了壹下自己的鼻子。

　　結果就這麼壹下，好像還是被小C聽到了，她湊近了大白鶴身邊耳語了壹陣，接著大白鶴就對我問道：“怎麼……哥們兒，妳哭啦？秋巖，怎麼了，遇到什麼事情了？”

　　“瞎說什麼？……誰哭了，我沒有。”我嘴硬道。

　　“誰瞎說了？”小C對著話筒叫到，“我打賭妳絕對哭了！不然妳敢不敢開FaceTime視頻通話？”

　　我掩飾地咳嗽了兩聲，啞口無言。

　　“所以到底怎麼了，秋巖？妳遇到啥事情了，還不能跟我倆說？就妳我這關系，妳要是有什麼麻煩我還能不幫妳？”

　　我想了想，擦了擦眼淚，對著大白鶴說道：“我……我喜歡上壹個女的，今天因為點事情，惹她生氣了。然後她被人約走看電影了。”

　　“我擦，那妳他媽的還躲在辦公室裏哭個屁啊！何秋巖，妳還他媽是不是爺們啊？還不他媽了個逼的趕緊去追啊！”小C對著話筒吼道。

　　“說的是啊！趕緊去搶啊，哥們！等啥呢！再等黃瓜菜都涼了個屁了的！”大白鶴也對我吼道。

　　“但是我……”話說到壹半，我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但是啥啊，但是！現在別說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該出手時就出手！還婆婆媽媽什麼！”大白鶴疑惑地問道。

　　“但是我手頭還有點東西，要到市局數據庫裏查。”

　　“我操！交給我——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兄弟我是乾啥的妳忘了？要查啥玩意盡管吩咐，妳就是超級英雄，我白鐵心就是妳的後援。”大白鶴輕松地笑了笑，也是，心裏憋屈著情緒，我竟然壹時間忘了大白鶴就是管理市局數據庫的。

　　“謝謝了兄弟。幫我查壹下段……”我想了想，名字在嘴邊，還是吞咽了下去，我順了口氣，接著說道：“幫我查壹下段亦菲的資料。女，24歲，在個人檔案上寫的可能是自由職業或者作家，這個女孩是個寫手，家庭住址不明，但是現在常年在青松仁愛養護中心住院。著重查壹下她的入院病因、以及之前她是否遭受過重大意外傷害，尤其是交通事故。”

　　“等我壹下……媳婦，幫忙拿筆記壹下……好的，秋巖，還有別的嗎？”

　　“還有：妳幫我查壹下神都國際酒店的所有相關人士過去五到七年來的所有交通事故記錄，著重查查盧紘的交通事故報告。”

　　“妳懷疑，這個叫段亦菲的女孩跟盧紘有關系？”

　　“段亦菲是這個盧紘的前女友，她身邊的壹個閨蜜告訴我的。”我對大白鶴說道，“而且我現在嚴重懷疑，這個段亦菲的下肢殘疾，就是這個盧紘造成的。”

　　“好的，沒問題。這些東西都包在我身上了。最晚明天中午給妳。”說著，電話裏傳來了大白鶴捏手指關節的響聲，他接著對我說道：“順便，妳把妳那個被人約出去的姑娘的手機號告訴我，我查壹下就能幫妳追蹤到她位置，這樣妳不也方便去追她嗎？”

　　也對。我想都沒想就報上了手機號。

　　“……306571053……這是……”大白鶴走到了電腦前，在鍵盤上打下了壹組數字之後，瞬間驚呆了。

　　“……夏警官的手機號？”小C把大白鶴留在嘴裏的後半句話說出來了，“秋巖，妳不是說，這是妳喜歡的壹個女……難道……妳該不會是？”

　　“事情很復雜，我現在還不想細說。有機會，我會跟妳們倆慢慢講的。”我深吸了口氣說道。

　　大白鶴咽了咽唾沫，接著又在鍵盤上敲下壹行代碼，然後點了幾下鼠標，接著對我說道：“位置已經發給妳了。妳打開我那個app就可以看到，目前距離市局兩公裏，現在追來得及。”

　　“行，那我不多說了！”說著我就掛了電話，飛奔出辦公室和大樓。我根本都沒顧得上看壹眼趙嘉霖受到驚嚇的表情。

　　我打了輛出租車，根據“大千之眼2.0”上面，段捷車子行駛過的路線，我壹直給出租車司機指著路。終於到了壹家“繁星電影院”門口，段捷的車子速度放緩了下來，接著他駛進了室外停車場。

　　我匆匆忙忙付了車費，壹路奔跑到了停車場裏。正好夏雪平和段捷都下了車，壹前壹後地走著。

　　我看著夏雪平的背影，剛要追上去，只見走在段捷身後的夏雪平做了壹個動作，讓我徹底停住了腳步——夏雪平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間，在後腰的皮帶上方處握了壹把，根據我對她的觀察、了解，以及她西裝布料的隆起，很明顯，她是在摸她別在腰上的那把QSZ92式手槍。

　　她謹慎地盯著段捷，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手槍用自己屁股和西裝擋著，然後用拇指扳開了保險栓，然後又默默地整理好腰間的衣服，迅速地收回了手，接著跟正好回過頭來的段捷若無其事地說笑著。

　　——她這是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