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八十九章 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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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传来月余,民众终相信我海陆军双双获胜,情绪越发热烈。今日经过照相馆,里边不见美人,只见军人。清酒瓶上写上“皇国大胜利”,烟盒上是“凯旋烟草”,饼干打上“凯旋印”,还有“支那微尘”、“胜利寿司”,连肥皂也是中国人挂着辫子的头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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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雨初霁,鸟儿乐得在树上唱歌。
“吱吱……”
雨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岳冬的脸上。昨晚的暴雨已经把其脸上的污垢血迹洗个干净。
“左叔叔!”岳冬突然从死人堆中醒来,大喊一声,吓得头顶正在唱歌的鸟儿仓惶四散。
梦见了……左叔叔……
但左叔叔早已不在了。
四处张望,尽是数不尽的勇兵尸体。
岳冬才想起昨晚逃走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记得最后就是三儿背着自己逃走,马上四处寻找三儿。原来三儿就在身旁不远处,但见其一动不动,脸色发白,右腿小腿被炸掉了,伤口虽不再流血,但血肉模糊,骨头暴露,还有蚂蚁在上面爬行,左腿也伤至见骨,和其他尸体没甚差别。
岳冬大惊,马上爬过去,猛地摇晃三儿:“三儿!三儿你醒醒!”见其始终没有反应,岳冬急得两泪交流,忙拿起三儿的手,一摸发觉还暖,再摸摸胸口,还有心跳,这才定下神来。
见不远处有河流,岳冬便勉强站起,一拐一拐的走去河边,掬水往三儿的脸上拨去,又掬水往他嘴里倒去,又替其断腿冲洗伤口,如此来回三四次,三儿终于醒了过来。
“岳大哥……”三儿迷迷糊糊,看见眼前的是岳冬,还未来得及看看自己的伤势,便憨憨的笑了:“你没事!”
“我没事!”岳冬见三儿伤成这样还惦记着自己,很是感动。
但三儿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过注意力还在岳冬身上:“你的眼……”
岳冬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右眼,用手摸了摸,虽然不免感概,但此时此景,遍地尸体,大难不死,还能抱怨什么?虽然伤口还痛,但幸好临撤退前有约翰那关键的治疗,把坏掉的右眼取出,不然就得烂在眼窝里。
“没事……还是你的伤重!我先帮你弄一下那伤口吧!”接着因害怕附近有日军,岳冬又把三儿拖到更茂密的草丛里。
三儿也这时才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右脚已经没了,左脚也差不多废了,想起原来自己昏迷前是中了地雷,心里才害怕起来,也才开始觉得剧痛。
其实岳冬也不会弄伤口,就是把上面的碎骨拿走,再用水冲洗一下,然后就拿身边勇兵尸体的衣服包扎。见伤口又再流血,又以布条勒紧大腿。
“呀……呀……”但即使这样三儿也痛得差点晕了过去,手死死地捏着地上的泥土。岳冬害怕引起日军注意,忙把一支树枝塞进三儿嘴里。
几经辛苦终于包扎好。环视四周,认定方向,在附近寻找洋枪、子弹、衣服、水壶、干粮等有用的东西后,岳冬便背起三儿,向着北边沿部队撤退的路线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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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冬一路沿着路旁隐蔽处,一步一拐的背着三儿走着。路上一直看见勇兵七横八竖的尸体,心中早已不忍,及走到一小峡谷,一拐弯,看见连绵不断一望无际的尸体,岳冬再也不能自已,跪倒在地上。
“怎么了岳大哥?”三儿以左脚支撑,又用手扶着,慢慢地坐到地上。
“你救我干什么?……”岳冬泫然欲泣,愧疚难当。一路上,看着一地的尸体,他就不能不想起左叔叔临离开叶志超营房前跟自己说的话:“这儿交给你了……”还有他的容貌,他的眼神,他对自己的信任……但之后自己竟然受不住叶志超的甜言蜜语,被叶志超反客为主,随后左叔叔战死,整个平壤战局兵败如山倒,这都是自己一人之过!
“我怎可能不救你?!”
“死的不应该是他们,死的应该是我!”岳冬一手狠狠地砸在地上。
“不!”三儿从后握紧岳冬的手:“是叶志超下令撤退的!是叶志超害死他们的!”
“就算这样……我又怎么……怎么对得起左叔叔?……”
说到这儿,三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呆呆地看着岳冬背影无语。毕竟三儿一直身在其中,也觉得岳冬始终是难逃责任,也确实是让他的左叔叔在人生最后的关键时刻对他彻底失望。
这时后边传来了人声,两人扭头一看,峡谷尽头是日兵六七人!
岳冬马上背起三儿拔腿就跑。而日兵们本来有说有笑,没在意竟然有生还者,迟了片刻才持枪追击。
岳冬的腿本已受伤,现在背着三儿更是七歪八斜的跑着,但危急关头也顾不了痛,奋力使劲,跑到峡谷的另一端后,一转向逃进了大路旁边的树林里。
日兵穷追不舍,又尝试从后放枪,但相距还有约莫两百步,加上树木阻挡,一时间也难以瞄准,又只好继续追击。
见日兵越来越近,又从后边放枪,三儿看见岳冬背着自己跑不了,心中不忍:“岳大哥你放下我吧!”
“你说我会不会?!”
“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死呀!”
“我的命还不是你救的?别再说废话了!”
话还未说完,没想到眼前是个山坡,岳冬右脚踏了一个空,两人便直滚下山,一滚就是四五十米,最后挂在树干上才没有继续滚下去。
日兵走到山坡边上探头张看,见斜坡深不见底,树林茂密,压根就看不见两人,最后举枪射了几枪,见没有反应,而且开始日落西山,也懒得下去搜索,便收队回去。
两人滚得一身疼痛,最后撞到树干上更是厉害,但相比昨天所受的伤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然而三儿的伤口又再流血,幸好两人临上路前记得拿走了一些衣服,岳冬这时便撕下布条为三儿包扎。
两人休息好了又继续上路,但想大路沿途应该有日军驻守,便决定往下走希望找小路往北走。两人身上的干粮早就吃光,现在已经饥渴难当,未几看见几棵有果子的树,也懒理是什么果子,立刻吃了一大顿,也好解解口渴,并带上二十多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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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下,天空嵌着点点繁星。两人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只能凭着微弱的星光择地栖息。
此时三儿的手再也搂不住岳冬,整个人掉到地上。
“三儿!”岳冬靠近擦看,只见其脸色更白,而额头汗珠大如黄豆,用手摸了摸,甚是灼热,再看看断腿的伤口,包扎的布条也早已染红,把布条拆开,还是骨肉糜烂。
“觉得怎样?”岳冬再次替三儿包扎伤口。
“冷……”三儿的身体在悸颤着。
四野无人,连破屋也没有一间,眼前就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而且星光微弱,能看见的地方也不过三四十米。但见三儿如此,自己也早就累了,也只好就地栖息。
“岳大哥……你走吧……”三儿在岳冬的背上就一直不忍。虽然约翰有替岳冬包扎腿伤,但背着三儿走这么长的路,伤口早就破裂流血了,血都流到地上去了。想及目下四野无人,又走不出树林,食物难寻,还未说日兵可能随时出没,虽说希望北上汇合大军,但以叶志超的逃跑速度,而自己却要岳大哥每天这样一步一拐的背着走,还不是要走到鸭绿江边才算是个头儿?这有可能吗?这样下去,还不是把岳大哥害死?
哪怕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自己目下如斯摸样,又怎能熬到鸭绿江边?又怎能熬到老家与娘亲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