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早上十點，冬日的暖陽高照，近來難得的好天氣。對於醉生夢死的白羽來說，卻沒什麼區別。像往常壹樣，這個點正是他悶頭大睡的時候。
　　那天離開青竹山莊後，白羽在路上隨便攔了壹輛經過的快轎。這快轎是壹種官方默認的黑車，專門在郊縣和新都市區之間跑客運。白羽漫無目的地在青豐縣壹個荒僻的小街下車，找了壹家破舊的小旅社，開始了每天酒吧買醉的生活。
　　然而，即使這樣，在潛意識裏，他很清楚地知道供他「療傷」的時間其實很有限。到了最後，他終歸還是要面對現實。他不明白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命運為什麼要跟他這樣的玩笑？元旦之前本來事情就多，加上還要做出差總結，請了幾天假，領導已經非常不高興。現在眼看元旦小長假也要過了，自己能躲到什麼時候呢？
　　有壹天晚上，白羽夢到自己還在報社當壹個沒有編制的小記者，身邊跟著漂亮的實習生，非常拉風地四處曝光。是啊，他多麼希望自己沒有和章琳重逢，哪怕生活拮據、日子緊巴，掙不到老婆本。可至少，那樣的人生是有尊嚴的。
　　是的，尊嚴。在章家人眼裏，像自己這樣的農村窮小子根本就無所謂尊嚴。
　　他們不知怎的追蹤到了小旅社，嶽父章金標、嶽母佟美君親自上陣談判。他們承認孩子確實是韓宗強的野種。章琳早在大學時候就成了韓宗強的情婦，正是為了掩人耳目，這才挑中了白羽當冤大頭。
　　更讓白羽抓狂的事情還在後面，當他理所當然地提出離婚的時候，佟美君竟然十分平靜地告訴杜小雨：我們之所以要把事情真相坦率地告訴妳，就是希望妳能冷靜地處理。
　　冷靜處理？什麼意思？白羽莫名其妙，佟美君則理所當然地反問杜小雨：妳以為妳壹個鄉巴佬真的能憑本事考取房管局的公務員嗎？妳現在的工作、身份、地位、收入有哪壹樣不是靠我們章家？
　　白羽冷笑：是靠章琳賣屄吧。佟美君有些不耐煩地說：妳還不明白嗎？這也就是個暫時過渡。等到方便的時候，妳不提出來，琳琳也要和妳離的。只要妳不著急把琳琳和韓書記的事情捅出去，妳還是可以繼續做章家的女婿，繼續妳的錦繡前程。
　　這個時候，章金標在壹邊補充說：臭小子，這也真算妳的造化了，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造化？福氣？錦繡前程？白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深知無法同這樣自私的人說道理，他只需要認準壹個男人的自尊底線就好。他說：我可以不說這件事，但是立即離婚是必須的；此外，這個家裏的大部分財產確實都是妳們章家的，與我無關，我只會要回我自己那部分，多余的我也不會提要求。
　　白羽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可惜章家的人並不這麼想。他們認定白羽壹旦離婚就會把章琳和韓宗強的醜事宣揚出去作為報復，否則怎麼不提任何要求？於是，他們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而白羽軟硬不吃，只認定壹件事：我絕不戴著綠帽子生活，更不會幫人家養野種。
　　其實，白羽的遭遇在當今社會已經不是個例，只不過很多像白羽壹樣的丈夫壹直被蒙在鼓裏。比較特別的是，章家確實足夠厚顏無恥，這或許是當下的人們普遍的自我中心所致。又或者，章琳和韓宗強可能確實有他們的苦衷，必須要拉著白羽把這出戲演下去。
　　白羽已經被逼到墻角。他本來不願意像其他當了王八的男人那樣大吵大鬧，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戴了綠帽子。但是，章家已經欺負人到這個地步，他確實該奮起反擊。也許就因為自己太好說話，章家才會這樣壹個勁蹬鼻子上臉？
　　是的，白羽心底充滿了仇恨，他當然想要報復。但是，在內心更深處，白羽連仇恨的力氣都沒有，有的只是無盡的幻滅感。他再次夢到自己回到了剛剛畢業當記者的時候，只不過這次連記者生涯也不那麼順心，壹群被曝光的狂徒在圍攻他，他在慌亂中掉下山崖，胳膊巨疼……
　　唔，不對頭啊，摔到山下，怎麼只有胳膊疼，而且是那種鉆心的刺痛！白羽猛然醒來，壹眼看到自己的右胳膊上赫然紮著壹根粗大的針筒！白羽驚叫起來，壹把將針頭拔出，狠狠丟在墻上。正在給他註射的是個賊眉鼠眼的男人，白羽的第壹反應就是這個人是章家請來殺人滅口的！盡管頭疼欲裂，白羽根本不怕他，但另外壹個聲音傳來：「操，按住他，快！」
　　白羽這才註意到床的另壹側還有壹個男人，這家夥留著絡腮胡，非常強壯。
　　因為宿醉，白羽渾身上下沒壹點力氣，只得壹邊翻身下床，壹邊大聲呼救。但是兩個男人死命按住他，緊接著，刺痛轉到左邊胳膊上——絡腮胡騰出壹只手胡亂地把針筒裏的藥劑強行輸送他的血管裏！
　　白羽使出所有的力氣掙脫開來，把這根針筒也甩在了墻上。絡腮胡和老鼠眼畢竟心虛，對視壹眼之後奪門而出。白羽踉踉蹌蹌跑出去，大叫著：「站住！」剛跑到過道上，白羽就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且不說他尚未完全清醒，腳步軟弱歪斜，最糟糕的是他身上只有內衣，壹出來就冷得渾身打顫！他堅持著追上去，剛到樓梯口，迎面就來了三個穿著制服的警察。白羽心道壹定是其他房客或者是老板娘報警了！他驚喜地大喊：「他們往那邊跑了！」「少廢話，妳別跑了就行！」兩個警察上前將白羽給按在了地上！
　　白羽吼道：「妳們抓錯人了，不是我！」
　　「不是妳是誰？針眼都還是新鮮的呢！」另壹個警察冷冷地反問。
　　很熟悉的聲音！白羽這才定睛壹看，來人正是章琳的弟弟、自己的小舅子章斌！白羽知道章彬在緝毒大隊上班，可從來沒想過這和自己有什麼關系。現在白羽心裏頓時比身上還要冷上百倍！他壹口口水吐在章斌的俊臉上，罵道：「跟妳姐姐壹路貨色……」
　　章斌飛快地蹲下身子，按住白羽的腦袋，惡狠狠地打斷道：「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有人在這家旅館裏面聚眾藏毒、吸毒，妳不想要坐牢的話，就給我乖乖交代情況，廢話壹句都別說！」
　　「混蛋，妳誣陷我！」白羽當然聽出了章斌的意思，那就是不許提章琳的事情，否則就要把他往死裏整。但是，事到如今，白羽已經不管不顧，他怒吼著要站起來：「壹家不要臉的賤種……」
　　「哎呀呀，怎麼回事啊……」老板娘的聲音傳來。
　　但是白羽已經聽不清楚，他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壹度掙脫了三個警察的控制，但是眼前的世界不斷旋轉。好像有人在打他，他感覺不到痛，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秒鐘，噗通壹聲，白羽倒在了臟兮兮的地毯上。
　　章斌聽起來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少裝蒜！」
　　老板娘在絕望地嘶喊：「趕緊送醫院啊！」
　　「這沒妳的事，妳窩藏毒販還沒找妳呢……」
　　「我不管，在老娘這死了人，老娘更沒法交代！」周遭的壹切變得飄渺虛無，白羽好像進到了壹個另類的世界。那個世界沒有屈辱，沒有仇恨，只有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