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松柏·紅妝

　　壹周的時間轉瞬即逝，大年二十九這天，榮陶陶和高淩薇在楊春熙的帶領之下，和壹群歸鄉的松江魂城平民，組成了壹支五十人的團隊，向松柏鎮行進。
　　正常的社會中，都會有壹班壹班的列車，而在這冰雪覆蓋的雪境之地，卻是有著壹班壹班的“馬車”。
　　雖然地處壹墻之南，但在荒郊野嶺中，依舊存在著危險性，所以人們想要從松江魂城返回松柏鎮，還是需要魂武者護送的。
　　榮陶陶操控著雪夜驚，與高淩薇並肩前行，他時不時看向身後壹個個馬車，心中有壹種很奇妙的感覺，笑道：“感覺我們像是古代侍衛壹樣，將士騎馬，文官坐在馬車裏？”
　　高淩薇輕輕地“嗯”了壹聲，卻是閉上了眼眸，深深的吸了口氣。
　　高淩薇的肩膀上，雪絨貓模仿能力很強，學著主人的樣子，同樣閉上了那湛藍色的大眼睛，仰起頭，深深的吸了口氣。
　　連帶著，榮陶陶腦袋上的雲雲犬也仰頭吸氣……
　　今天的天氣很好，非常難得，甚至連雲雲犬都願意待在外面。
　　風很小，中午時分的冬陽也很暖，很適合趕路。
　　她小聲道：“我在松柏鎮過了三次除夕，知道每年都會有大量的人趕回松柏鎮過年，今天倒是第壹次執行護送任務。沒想到，整個松江魂城都要被掏空了。”
　　從大年29開始，壹班壹班的“馬車”，送走了壹批又壹批趕回松柏鎮團圓的平民。
　　榮陶陶暗暗點頭，壹想到高淩薇給他描述的盛大慶典，他就覺得有些可惜，因為魂班之中，唯有兩人出來了。
　　斯華年的確是演武場的神，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權威。
　　但享受特權的同時，斯華年也被牢牢的“釘死”在了演武館，有很多刻苦訓練的大學生沒有返鄉，斯華年依舊要為他們提供加速修行的福利，這也導致了其他魂班少年們，紛紛留在了演武場。
　　不過他們壹起過節，氣氛應該也會很好。
　　眾人壹路向南，也感覺到越來越暖。
　　雖然只有短短五十公裏的路途，但是這溫度卻是呈階梯式上升的，直至眾人抵達松柏鎮，榮陶陶有壹種感覺，這裏恐怕要比松江魂城高起碼3~4度！
　　“哦！！！”
　　“嗚呼~到家啦！”
　　兩個多小時後，壹陣陣的歡呼聲響起。
　　榮陶陶還在馬背上默默修行魂法，聽到這樣興奮的歡呼聲，忍不住扭頭望去，卻是看到壹個個馬車上，人們的腦袋從車門、車窗上露出來，正看著遠處的哨卡歡呼。
　　榮陶陶轉過頭，目光放遠，看向遠處，耳邊盡是人們興奮的聲音……
　　“二叔，上家吃去啊，哈哈，我尋思妳也是老光棍壹個，這幾天就跟家住著，咱壹起過節吧？”
　　“小兔崽子，擱這埋汰妳叔呢？什麽叫光棍壹個，我掙了壹年的錢，這次回來就是要給妳娶個二嬸！”
　　“噗……咳咳……”
　　“哈哈哈哈！！”
　　在陣陣的哄笑聲中，榮陶陶也忍不住露出了壹絲笑意，視線中，遙遠的道路中央，正有壹座哨卡，甚至說是小型營地也不過分。
　　道路兩旁是茂密的青松翠柏，四季常青的樹木之上還掛著霜雪、壓在枝頭，仿佛是在迎接歸鄉的旅人。
　　“嘖嘖……”榮陶陶忍不住壹陣嘖嘖稱奇，這壹路走來五十余公裏，野外的樹木可謂是漫山遍野。
　　但是以哨卡為界限，再向南望去，密密麻麻的青松翠柏，連綿不絕，無比繁茂，壹條條樹枝上帶著些許積雪，構成了壹幅完美的畫面。
　　橫亙在路中央的營地中，幾名軍官邁步上前，做出了停下的手勢。
　　壹輛輛馬車依次通過，榮陶陶頗為好奇，這進城的手續簡直比入關都要繁瑣，又是詢問、又是安檢，又是蓋章的……
　　憑借著壹本孤零零的學生證，榮陶陶倒是很順利的進來了。
　　楊春熙突然開口道：“到地方了，妳倆不用跟在我身邊了，先進城去逛逛吧，我還得幫著學校教師，安頓這些學生們。”
　　很多松江魂武的學員也是慕名來這裏過年，學校也給他們提供了集體宿舍，看來楊春熙有得忙了。
　　“誒？”榮陶陶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楊春熙。
　　“去吧，玩去吧。”身側，楊春熙笑著說道，“保持電話暢通。”
　　“駕！”高淩薇壹聲輕喝，雙腿輕夾馬腹，率先沖了出去，漆黑的馬尾在腦後飛揚，她轉過頭，看了榮陶陶壹眼。
　　“來了~”榮陶陶急忙策馬前行，追了上去，壹邊從兜裏掏出了手機，終於將靜音的手機改變成了響鈴模式。
　　哇，舒服~
　　榮陶陶從未想過，擺脫斯華年陰影的這壹刻，竟然是如此舒服！
　　原來，手機也是能響的！
　　太TM神奇了，榮陶陶都快忘了手機有這項功能了！
　　“我們去哪？”榮陶陶開口喊道。
　　“汪汪！”那壹腦袋天然卷兒上，雲雲犬同樣叫道。
　　高淩薇扭頭看著榮陶陶，道：“我先帶妳去我的母校看看？妳不是沒上過高中麽，參觀參觀？”
　　榮陶陶：“……”
　　紮心了嗷！
　　道路兩側茂密的松柏環繞下，高淩薇與榮陶陶壹前壹後，策馬前行……
　　短短5分鐘後，終於進入了鎮子的榮陶陶，嘴巴漸漸張成了“O”型。
　　這才剛進鎮子第壹條街，榮陶陶就看到了壹片人頭攢動的景象。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多人了。
　　如此濃郁的生活氣息，與大學校園的氛圍完全不同。
　　“靠右。”高淩薇胯下的白馬速度緩了緩，貼著道路右側行進，匯入了騎馬的人群之中。
　　由於雪夜驚溫順通人性、平穩且識途等等特點，再加上天氣與環境特殊的緣故，雪夜驚早已成為了松柏鎮的主要交通工具。
　　在這裏，租賃馬匹的馬坊，壹向都是生意特別火爆的，畢竟在風雪交加的夜晚，雪夜驚算是平民們出行的剛性需求。
　　榮陶陶四處的張望著，初入城鎮，就遇到如此大型的市集，壹片人聲鼎沸，的確是他沒有想到的。
　　盡管這裏算是商業街，但是松柏鎮的整體建築都不高，大都只有1~2層，很多建築也是磚瓦外形，頗具古香古色的韻味。
　　“誒，烤地瓜誒。”榮陶陶突然開口道。
　　高淩薇轉頭望去，也看到了壹處賣凍貨的門前，有壹個老奶奶，正坐在壹個烤紅薯爐旁，爐子上還放著幾個熱氣騰騰的紅薯。
　　高淩薇笑著看了榮陶陶壹眼，策馬右拐上了人行道，在樹旁翻身下馬。
　　雪夜驚還有壹點好處，就是不用“鎖車”，也不用掃碼還車，人行道上的樹木旁，就是停放雪夜驚的公共區域。
　　高淩薇看著身側的榮陶陶翻身下馬，便壹手按著他的肩膀，調轉過來，面對著雪夜驚，道：“再看看這張臉，壹會兒妳可別被其他人騎走了。”
　　說著，高淩薇輕輕的撫了撫雪夜驚的馬臉，帶著懵懵的榮陶陶走向了烤紅薯攤。
　　他有太多太多的生活細節需要學習和融入了，尤其是這松柏鎮的整體構造風格是古香古色的，真的是讓榮陶陶覺得回到了古代世界。
　　萬幸，賣烤紅薯的老奶奶接受手機掃碼付費，將榮陶陶又拽回了現實……
　　兩人壹人捧著壹個熱騰騰的烤紅薯，騎上雪夜驚，壹邊吃著，壹邊跟著人流前行。
　　第壹個路口向北拐，豁然開朗，沒有了集市人們的摩肩接踵，兩人行進的速度快了許多。
　　兩人足足向北走了五條街，幾乎來到了松柏鎮的北側邊緣地帶，高淩薇餵著懷中的雪絨貓，這才停在了壹個巨大的校門前。
　　松柏鎮魂武高中。
　　幾個燙金大字，豎向貼在壹株蒼天古木之上，立在學校大門的右側。
　　門衛的小窗口突然被拉開，壹個老大爺笑呵呵的擺了擺手：“丫頭，回來了！”
　　“啊，妳好。”高淩薇腦子壹懵，只是覺得這個門衛有些面熟，作為松柏魂武高中的風雲人物，學校裏的人都認識高淩薇，但高淩薇卻不認識所有人。
　　“我看到妳考上了松江魂武，妳的照片還在優秀學員照片墻上掛著呢，妳可是我孫女的榜樣啊，哈哈。”
　　高淩薇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
　　“喵~”雪絨貓糊了壹嘴的烤紅薯，粉嫩的舌頭舔著小嘴，好奇的歪著腦袋，看向了門衛大爺。
　　“很多學生都回來了，但高中的學生們今晚才放假，學校目前不允許入內參觀，妳可以明天再來。”門衛大爺禮貌開場之後，終於說出了目的。
　　想來也是高淩薇在這裏聲譽極高、威名赫赫，門衛大爺的態度也很好，沒有直接冷面驅趕。
　　“嗯。”聞言，高淩薇的面色難免有些失落。
　　門衛大爺想了想，卻是向北面指了指：“那地方妳們比我熟。”
　　“嗯，對！”高淩薇突然眼前壹亮，道，“謝謝。”
　　“呵呵。”門衛大爺擺了擺手，拉上了小窗戶。
　　高淩薇調轉馬頭，繼續向北：“走。”
　　榮陶陶好奇的跟了上來：“去哪啊？”
　　“北面小山有個小公園，公園上有壹座紀念碑，從下至上，壹共303個臺階，高中時候，我們總是在那裏蛙跳。”高淩薇眼中滿是回憶的神采，笑道，“那裏很高，能俯瞰整個高中校園。”
　　兩人壹路向北山行進，在壹個很是靜謐的小公園裏，也看到了那仿佛直通天際的臺階。
　　303個臺階，其實不算很高，但是山坡很陡，加上周圍的青松翠柏環繞，那紀念碑的頂端，隱約在樹叢中浮現，真像是立在了天上似的。
　　冬日裏，北方的太陽下山很早，此時才四點多，便已經日漸西垂，橘紅色的陽光映襯著樹林，壹副夕陽西下的模樣，美不勝收。
　　“走吧。”高淩薇收回了雪夜驚，“將妳的雪夜驚放在這裏就可以了。”
　　說著，她從榮陶陶的頭頂拿下了雲雲犬，壹手輕輕抹著雲雲犬的小嘴，上面糊滿了烤紅薯的碎屑。
　　“唔~”雲雲犬舔著高淩薇探向嘴邊的手指，以為又有什麽好吃的呢……
　　登山的路途中，榮陶陶倒也看到了走下臺階的年輕人，看起來，他們都像是來這裏俯瞰母校的。
　　與兩個女學員擦肩而過後，榮陶陶壹邊登著臺階，壹邊笑道：“妳在這裏可是名人吶，這些年輕人看到妳都是壹副很驚訝的樣子，嘀嘀咕咕的。”
　　高淩薇卻是不搭茬，而是開口道：“這座碑紀念的是松柏魂武高中的壹位校長，名為蕭立。
　　上個世紀80年代，是他力排眾議、克服諸多困難，壹手創立了松柏魂武高中，將雪境高中生的修行地點，足足向北推進了三十余公裏。
　　也是從那時起，北方雪境的高中生們，整體水平才慢慢的追趕上來，也才有了妳今天見到的繁華的松柏鎮。
　　後來，蕭校長因為積勞成疾，在校醫院內病逝，享年73歲。
　　學校為了紀念他，就在這學校的後山裏建了壹個小公園，也立起了壹座紀念碑。”
　　榮陶陶點了點頭，也不再開口，默默的跟著高淩薇上臺階。
　　303個臺階，步步而上，榮陶陶也看到了那高高的紀念碑上，印刻著簡簡單單的兩個大字：英雄。
　　塔狀的高大紀念碑上只有兩個大字，沒有註解，沒有人名，也沒有雕塑之類的。
　　高淩薇站在紀念碑前，瞻仰了半晌，這才轉過身去，來到石質圍欄前，看向了自己的母校。
　　山下，整個松柏魂武高中盡收眼底，教學樓、食堂、宿舍樓、演武場，以及那些在夕陽下，刻苦訓練的孩子們。
　　這些，的確是她的青春。
　　榮陶陶懷抱著雲雲犬，打量著四周，而就在他走到紀念碑壹側的時候，視線中，卻是看到了北方的松柏林裏，佇立著壹道高挑的身影。
　　夕陽之下，壹片橘紅色澤浸染著松柏樹林。
　　而那個女子，卻是穿著壹襲紅衣大氅，宛若嫁衣。
　　那漆黑的長發在微風中輕輕飛舞著，留給了榮陶陶壹個背影。
　　“這……”榮陶陶傻傻的眨了眨眼睛。
　　壹片靜謐之中，他小心翼翼的向右側行走了數步，腳下的石磚變成了雪地，待他進入了樹林邊緣，這才看到了那女人的側臉。
　　她的側顏很美，表情卻很憂郁。
　　那被凍得慘白的手掌毫無血色，按在身側的樹木上，她的眼眸空洞，正默默的望著北方。
　　她的視線，仿佛能穿過這不算茂密的松柏林，看到北方那些歸鄉的遊子。
　　榮陶陶怔怔的看著這壹幕，突然有那麽壹瞬間，他明白了什麽叫“望眼欲穿”。
　　不知過了多久，高淩薇走到神情呆滯的榮陶陶身旁，順著榮陶陶的視線，好奇的向樹林邊緣望去，隨即面色壹僵。
　　記憶在壹瞬間被開啟，如果不是在這裏見到這個女子，高淩薇都已經忘了她的存在了。
　　陳老師，松柏魂武高中的實踐課教師，她是幾年前才成為高中教師的，也是這裏很特殊的存在。
　　由於她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她很少帶學生，也很少上課，而是總在這裏駐足，壹等就是壹天。
　　高淩薇每每來此，總是能看到她佇立在林邊的身影。
　　如此靜謐的環境中，榮陶陶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甚至有些刺耳。
　　“大雪封門再送財神，烈火燒不盡心上的人……”
　　這壹首東北民謠，是榮陶陶給楊春熙設置的特殊來電鈴聲，早在半年前與嫂嫂首次相遇的時候，他便專門設下了。
　　榮陶陶急忙從兜裏翻著手機，而鈴聲也固執的響著。
　　身側，突然傳來了高淩薇的聲音：“陳……陳教，妳好。”
　　壹瞬間，榮陶陶身體壹僵，只感覺渾身上下汗毛直立，仿佛被什麽人視線鎖定了壹般。
　　榮陶陶顧不得許多，急忙掏出手機，卻是聽到了遠處那紅衣女子清冷的聲線：“別接。”
　　“咕嘟。”榮陶陶的喉結壹陣蠕動，小心翼翼的擡起頭，卻是看到遠處松柏林旁，那女人眼眶泛紅，靜靜的看著榮陶陶，確切的說，是看著榮陶陶剛剛掏出來的手機。
　　鈴聲也固執的響著，清晰異常。
　　“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壹山松柏做伴娘……”
　　“呵。”女人深深的壹聲嘆息，眼眶中升起了壹層霧氣，臉上擠出了壹絲笑容，很勉強，很沮喪，“他說，他會回來的，讓我在這裏等他。”
　　“鑼鼓聲聲正月正，爆竹聲裏落盡壹地紅，家家戶戶都點上花燈……”
　　高淩薇邁開壹步，擋在了榮陶陶的面前，道：“接。”
　　榮陶陶當即接通了電話，並未貼在耳邊，卻也聽到了楊春熙隱隱的聲音：“淘淘，妳們在哪呢？該回來了，我在……”
　　女人仰起頭，抹了抹通紅的眼眶，帶著隱隱淚痕的臉上，那極為勉強的笑容，看著讓人心碎不已。
　　而她只是默默的轉過身，壹手按在那冰涼的樹皮上，再次望向了北方，不再言語。
　　“走。”高淩薇握住了榮陶陶的手腕，帶著他步步後退。
　　高淩薇很警惕，但那紅衣女子卻是佇立在夕陽下，站在松柏旁，壹動不動，靜靜的等待著。
　　直至兩人退到了紀念碑前，遮擋住了那壹抹紅色的身影，高淩薇這才松了口氣，卻也快速帶著榮陶陶轉身走下了臺階。
　　“整整三年，這是我第壹次聽她開口說話。”
　　“她在等家人麽？”
　　“妳見過的。”
　　“嗯？”
　　“蕭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