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淡

　　戰場之上，僅剩的幾只雪獄鬥士，做出了最後的殊死壹搏。
　　而青山龍騎也給予了敵軍致命壹擊。
　　更可怕的是，在黑甲重騎兵呼嘯而過之後，以程疆界為首的青山黑面，又尋著那些被撞飛、挑飛的敵軍，補上了最後的壹刀。
　　危機解除了，混亂嘈雜的雪原也終於回歸了寧靜。
　　贏了，似乎又沒贏。
　　榮陶陶參與過的絕大多數戰鬥中，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但凡勝利，他的心情都是無比暢快的。
　　但此時，榮陶陶根本笑不出來。
　　面對著滿地的殘肢碎骸，看著那壹塊塊被染得殷紅的雪地，聽著遠處傷兵隱隱傳來的哀嚎聲音，榮陶陶的心情很沈重。
　　此戰，青山軍並無大礙，並無死亡，只是由於敵人的特殊性，人們受到了比較嚴重的精神傷害。
　　而城築部隊，則是失去了不少兄弟。
　　有的是被天葬雪隕炸的四分五裂，有的是被雪獄鬥士殺得精神崩潰。
　　斷手斷腳、起碼還能留下壹條活命，但是那被炸成兩截的屍體……
　　這條命，拿什麽留？
　　掃視戰場的榮陶陶，目光定格在了半具屍體上。
　　榮陶陶不知道那名將士的下半截身軀去了哪裏，也許是被天葬雪隕炸的粉碎了吧。
　　他僅剩上半截身體，此時正直挺挺的插在雪中，就像是壹座墓碑。
　　而以這半截屍體為中心點，向周圍擴散的，是壹圈圈被鮮血染紅的雪地。
　　“草。”非常難得的，榮陶陶爆了壹句粗口。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語，來表達此刻內心的情緒，也只剩下了純粹的發泄。
　　那半具屍體的面龐已然僵硬，瞳孔早就已經擴散，卻是壹直睜著雙眼。
　　似乎是在死後，他也壹直在註視著戰場，看著兄弟們給他壹個交代。
　　遠處，李盟與程疆界代表自己小隊，紛紛來到高淩薇面前，匯報著隊伍傷員狀況。
　　聽到麾下沒什麽大礙、只需精神安撫過後，高淩薇松了口氣，輕聲道：“收撿士兵屍骨，清理戰場。”
　　李盟：“是！”
　　程疆界：“是！”
　　下了命令後，她的目光也在戰場上四處搜尋著，卻是看到榮陶陶傻呆呆的站在遠處，目光直直的盯著北方。
　　高淩薇心中好奇，順眼望去。
　　第壹眼，她便看到了那壹座人形的墓碑。
　　高淩薇轉眼看向了榮陶陶，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隨即，她邁開腳步，向那插在雪地中的半截屍體走了過去。
　　而在榮陶陶的視線裏，壹只手掌蓋在半具屍體的臉上，輕輕下滑，將其雙眼閉合。
　　榮陶陶這才回過神來，也看到了女孩對士兵打了個手勢，示意了壹下腳下的屍體。
　　隨後，壹名黑甲重騎兵邁步走了過去，而高淩薇也轉身走向了榮陶陶。
　　兩人的臉上都染著敵人的鮮血，也早已經被寒冷的風霜凝固，凍成了血痂。
　　“下次要記得聽命令，不要急著壹個人沖出去。”高淩薇輕聲說著，擡起手，那冰涼的手指輕輕撥著他臉蛋上凝固的血點，“起碼告訴我壹聲。”
　　榮陶陶：“嗯……嗯。”
　　畢竟是夭蓮之身，榮陶陶的確有些放肆了。
　　戰鬥中擅作主張，私自脫離隊伍執行任務，這顯然不是壹名合格的士兵應該做的。
　　只是榮陶陶在青山軍中地位超然，別人不會說榮陶陶什麽，而唯壹能說他的高淩薇，此時也不是在訓斥，更多的是關心。
　　“剛才那霜雪弧線是什麽？”高淩薇輕聲詢問著，撥開他臉上凝固的血點之後，手指上霜霧彌漫，輕輕蹭著他臉蛋上存留的血滴印記。
　　如此細心的小動作，也讓清理戰場的眾人看在眼中。
　　壹時間，人們的心中盡是感慨。
　　這兩位野蠻生長、迅猛崛起的年輕人，的確與常規將領不同。
　　他們並不像尋常將領那般嚴肅古板，而在這充滿血腥氣息的殘忍戰場上，這樣壹幅溫馨美好的畫面，甚至讓身經百戰的青山軍都感受到了絲絲安寧。
　　不需要霜寂那種精神撫慰類的魂技，眾人那壹顆暴躁的心，的確漸漸安穩了下來。
　　榮陶陶小聲道：“殿堂級·雪之魂附帶的效果。”
　　高淩薇眉宇間帶著絲絲詫異，壓低了聲音，確認道：“殿堂級·雪之魂。”
　　榮陶陶輕輕點頭：“回去再說。”
　　“撲撲撲~”夢夢梟飛了下來，落在了榮陶陶的肩膀上，圓圓的小腦袋蹭了蹭榮陶陶的臉蛋，“咕~”
　　在這場戰鬥中，夢夢梟並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更多的是打探敵情。
　　畢竟雪獄鬥士都是精神系專精，妳讓夢夢梟去與雪獄鬥士四目相對，無異於給雪獄鬥士施壓、讓它不得不把矛頭轉向夢夢梟，並發起決鬥邀請。
　　“咕~”夢夢梟壹聲獨特的鳴叫，仰起了小腦袋。
　　榮陶陶這才發現，它的小喙中還叼著壹枚魂珠。
　　而這枚魂珠的樣式，榮陶陶再熟悉不過了，它與高淩薇細銀項鏈的墜飾魂珠壹模壹樣。
　　史詩級·雪行僧魂珠？
　　應該是吧？
　　總之，它壹定是雪行僧魂珠，就算不是史詩級，起碼也是傳說級。
　　“我們去看看傷員。”高淩薇輕聲說著，手指順勢下移，輕輕點了點榮陶陶的左胸。
　　她似乎是在提醒榮陶陶註意什麽，內心？
　　剛才，榮陶陶傻呆呆看著半截屍體的模樣，的確有些失態了。
　　見慣了生死，不代表就能適應得了這殘酷的戰場。
　　尤其是當那半截屍體，身著雪地迷彩的時候，榮陶陶很難麻木的接受。
　　“呲！”
　　“呲！”行進之間，榮陶陶看到了戰場上，壹個個黑盔黑甲士兵手執馬槊，依次刺穿雪獄鬥士的頭顱。
　　每次試圖拿取魂珠之前，他們都會幹脆利落的補刀，即便那雪獄鬥士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青山龍騎依舊會按照流程辦事。
　　“妳。”
　　“到！”全封閉式的漆黑頭盔中，傳來了悶悶的女性嗓音。
　　榮陶陶也是沒想到，隨手壹點，竟然就是安家三姐妹之壹。
　　他順手將魂珠扔了過去：“什麽品質。”
　　走出去沒幾步，榮陶陶便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報告！”
　　榮陶陶腳下不停，轉過身，壹手接住安家姐妹扔來的魂珠，她匯報的聲音繼續響起：“傳說級·雪行僧魂珠。”
　　“嗯。”榮陶陶心思活泛了起來，他和高淩薇的雪境魂法不過五星中階，晉級六星的道路還很漫長。
　　這個時候，自然不是貪婪獨享的時候，而且也無需敝帚自珍，未來戰場上，雪行僧少不了，魂珠資源也是極為豐厚。
　　當下最應該做的，就是提升青山軍的硬實力！
　　多壹項傳說級·天葬雪隕，自然也就多了壹種攻堅利器！
　　只是把這魂珠分配給誰，倒是需要考量壹番。
　　嚴格來說，在場的都是榮陶陶和高淩薇的人。
　　無論是青山黑面還是青山龍騎，亦或者是松魂教師，都是自己人。
　　也只有松魂四季·冬與兩人的關系相對疏遠壹些。
　　疏遠，只是因為接觸的少，並不代表董東冬人品不行。董東冬本就是醫生，治病救人無數，自然差不到哪去。
　　而天葬雪隕這種遠距離施法、大範圍打擊的魂技，似乎就應該給後排的“法系”？
　　而不應該給李烈這種深入敵軍、橫沖直撞的猛將？
　　思索間，榮陶陶隱隱聽到了董東冬那溫柔的哼唱聲。
　　榮陶陶立刻揮散了腦海中的精神屏障，下壹刻，他只感覺心中壹暖，那種舒適、安寧的感覺，也讓榮陶陶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了下來。
　　擡起眼簾，榮陶陶發現，自己與高淩薇已經來到了城築部隊集結的地方。
　　不遠處，董東冬手中泛著幽藍色的光芒，貼在傷兵的傷口處，極速治愈著。
　　顯然，這不是雪境魂技·雪祈之芒，而是海洋魂技·海祈之芒。
　　不僅如此，董東冬此時哼唱的歌謠，也應該是海洋魂技！畢竟在雪境中，很少見到聲音類魂技。
　　“立正！”看到榮陶陶與高淩薇前來，壹名雪燃軍急忙開口喊道。
　　聽到命令的士兵們宛若條件反射壹般，紛紛立正站好。
　　“誒，妳別動！”董東冬歌謠被打斷，壹把將傷員又拽倒在地。
　　高淩薇眉頭微皺：“不用。”
　　話音剛落，為首的雪燃軍將士大聲道：“敬禮！”
　　高淩薇看著這些灰頭土臉、衣衫破碎的殘兵敗將，其中有人甚至只剩下了半截右手，卻固執的擡起手腕，向她獻上了最深的敬意。
　　董東冬的確醫療能力超群，他能止住那斷裂手掌處的血液、讓其長出新鮮血肉，但他卻無法讓士兵再生長出壹只嶄新的手掌。
　　在這壹雙雙包含復雜情感的眼神註視下，高淩薇也擡起了手掌，還了壹禮。
　　她知道，自己是在替全體青山軍將士接受城築部隊的謝意。
　　青山軍的及時趕到，挽救了這數十條性命。
　　如果任由雪行僧、雪獄鬥士放肆屠殺的話，這支部隊最後會有幾個人活下來，沒有人知道。
　　董東冬的歌謠魂技，其安神寧心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但即便是在這樣的基礎上，面前這支3、40人的部隊裏，士兵們依舊目光復雜，胸中似翻湧著無窮無盡的情緒。
　　可想而知，這場戰鬥到底給他們帶來了多少傷害。
　　站在這數十名將士面前，榮陶陶與高淩薇，再次感受到了戰場的殘酷。
　　哀傷、驚恐、酸楚、仇恨。
　　那壹雙雙眼神，壹股股的真情實感撲面而來，徹底將榮陶陶與高淩薇吞沒其中。
　　人群中，幫著打下手的小魂們，也默默的站在原地，自壹聲“敬禮”過後，這擁有著數十條鮮活生命的雪地上，陷入了壹片死寂。
　　不壹樣，真的不壹樣。
　　與萬人矚目的賽場，與魂獸糾纏的歷練場完全不同。
　　這裏……就是所謂的戰場吧。
　　教科書中寥寥幾段墨印文字，最多再附上壹張圖片，短短幾頁冰冷的書頁，描述的便是這壹條條鮮活的生命，壹個個會哭會笑、會痛會喊的人。
　　身為壹名雪燃軍，自然會有從菜鳥過渡到老兵的過程。
　　而對於小魂們而言，這過程來的太快，也太過兇猛了壹些。
　　前方，高淩薇看著黑壓壓壹群人，率先放下了手：“配合治療。”
　　身後，等待半晌的徐伊予走了過來：“高隊。”
　　“嗯？”
　　徐伊予：“已經向孫杏雨報告完畢，杏雨剛剛回信，上級要求我們暫時守護這支城築部隊，用1~2個小時的時間，幫助他們展開任務，將建築城墻的工作扶上正軌。”
　　高淩薇眉頭微皺：“妳的意思是……”
　　“高隊。”面前，壹名中年士兵走了過來，“城築三隊，葉洋。”
　　他就是這支隊伍的領袖，大概三十中旬的年紀，也是壹名少魂校。
　　高淩薇輕輕頷首：“青山軍正在清理戰場，壹會兒會把傷亡的士兵帶過來，妳壹會兒……”
　　葉洋適時的開口道：“謝謝妳，高隊。我剛才接到上級命令，要求我們繼續執行任務，建築防禦工事。”
　　榮陶陶看向了眼前這支剛剛死裏逃生的部隊，語氣稍稍有些不滿：“現在？”
　　“陶陶。”高淩薇那自然垂下的手掌，輕輕握了壹下榮陶陶的手，制止了他的進壹步話語，這才轉頭看向了葉洋，“好的，我們會在此駐留2個小時。”
　　葉洋卻是開口道：“是1~2個小時。”
　　高淩薇：“……”
　　葉洋：“魂獸部隊既然能在此出現，其他魂獸部隊也可能會出現在其他地點。
　　其他部隊的兄弟也需要青山軍的支援。高隊放心，上級指示，已經派遣團隊來支援我們了，也會接戰死的兄弟們回家。”
　　很難想象，葉洋是如何用這樣平淡的語氣，說出這樣傷感的事實的。
　　高淩薇心中稍稍有些復雜，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看到高淩薇同意，葉洋扭頭看向了身後的弟兄：“還能站起來的，跟我來！”
　　說話間，葉洋從高淩薇身旁走過，臉上擠出了壹絲自嘲式的笑容：“我當年入伍那陣，也曾想奢望加入青山軍來著。”
　　說話間，大隊人馬從高淩薇、榮陶陶、徐伊予的身旁靜靜的走了過去。
　　徐伊予遲疑片刻，道：“戰利品統計出來了，壹共……”
　　“晚點再說。”高淩薇擺了擺手，打斷了徐伊予的話語，“繼續去清理戰場。”
　　“是。”徐伊予轉過身，迅速離去了。
　　“呵……”高淩薇深深的吸了口氣，仰起頭，看向了空中那蒙著寒霧的冬陽。
　　背後，隱隱傳來了壹道男性嗓音：“心情很復雜吧。”
　　高淩薇轉頭看去，她本以為是哪名將士，然而……身後竟是空無壹人！？
　　霎時間，高淩薇的身體緊繃起來。
　　榮陶陶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死死抓著高淩薇的手掌，直接將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後。
　　聽得出來，這隱形的人，並不是面對著二人，而是背對二人、看向戰場的方向：“經歷的多了，妳們就會和我壹樣，試圖結束這壹切。”
　　高淩薇的目光掠過榮陶陶的肩膀，看向空空蕩蕩的正前方，心中念頭急轉。
　　壹個人名，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何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