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決斷

　　風暴群島以西三十海裏外的壹處小島上。
　　壹名少年正站在海峽角的最高潮處，眺望著遠處的徘徊不去的烏雲，心中沈甸甸的。
　　光天際的黑色，就能讓他想象到那裏的場景了。
　　狂風如雷，驟雨如電，每壹滴雨點就像天上砸下來的石頭般，惹人生疼，別說他這樣的小體格，就算是他當成寶貝的那艘自命“黑皇帝號”的單桅漁船，恐怕堅硬無比的水梧木，在那種風浪雨點交加還有大浪的拍擊下，也會支離破碎吧？
　　寧吉爾知道這種不尋常的天氣又來了，這已經是今年以來的第三次了，每壹次都是在那個地方，宛如幽靈巡弋壹般，準時而又精確。
　　威姆鎮的不少漁民將其稱為“海神的憤怒”，雖然寧吉爾並不相信，他可不信海神真的會這麽傻，憤怒好似打了個空氣壹般。
　　如果他是海神，他釋放憤怒的方式要麽召喚大海的力量淹沒陸地的城市，要麽就讓海上行駛的帆船驟然傾覆，而不是以這種方式來恐嚇威嚇討生活的眾人。
　　因為這樣不會收獲任何信仰，只會招來無端的謾罵與憤怒。
　　“不過，今天明天天，乃至壹個星期的打漁計劃又泡湯了！”
　　“可惡，好不容易等來天晴……”
　　這個皮膚棕黃，有著典型靠海討生活的十五六歲少年終究還是在下了海峽角，嘆了口氣。
　　這意味著他們在壹個星期內暫時沒有食物來源進行補給了，如果他想要活下去，無論是食物還是水都是必不可少的。
　　而威姆鎮內的水源已經被壹個強大，據說曾經是海盜頭子的家夥所霸占，每個居民如果想要喝水，都必須交上銅子或者魚獲，不然的話只能冒著危險，去離鎮子外，三裏遠的壹處河流取水，而那除了有當地土著蜥蜴人出沒，還有著各種說不出名字的奇怪生物。
　　他上次甚至看見了壹群長著龍頭，但只有壹米來高的，據說叫狗頭人的家夥。
　　之所以懷疑，則是這群名為狗頭人的家夥，穿的鎧甲以及武器，都比鎮子裏那些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冒險者還要強，而且無論是氣勢還是步伐，都和其他生物完全不同，就像是訓練有素壹般。
　　和以往他看見的蜥蜴人完全不壹樣。
　　如果不是他跑的快，且熟悉地形的話，說不定那群拿著鋼矛與弓弩的家夥已經在他跑向威姆鎮的第壹道防線，黑木墻前就抓住了他。
　　這件事情他沒有和任何人說，無論是他的妹妹西寧芙還是鎮內的其他漁民，前者是不想讓她擔心，後者則是想讓他們撞見，早點回到他們口中所說的海神懷抱不好麽。
　　“喲，這不是寧吉爾嗎？剛剛從海峽角回來？怎麽樣，是不是又無法外出捕魚了！還有沒有食物，我上次提的建議現在還有效哦……”
　　就在這時，走回前往威姆鎮小路的少年，迎面走來了壹個身穿貴族服飾的男子，雖然有些不著調，腰間的絲帶還是女式的，但怎麽說也比亞麻襯衫的寧吉爾要華貴的多。
　　而這個面目輕浮的男子正壹臉微笑看著他，十分誠懇熱情，好似壹幅熱心居民的模樣——如果忽略他先前給的建議的話。
　　“滾！做夢吧！愛尿床的西堤，就妳也配？”
　　“不要再打我妹妹的註意，不然的話，我會不惜壹切的！”
　　寧吉爾怒斥道，而被怒斥的男子西提雖然臉上有些難色，但竟然並未動怒，反而是十分好心勸道。
　　“可再這樣下去，妳們根本撐不過這個冬天，魚群回溯，妳確定到那時，妳壹人能捕撈到兩個人的食物？”
　　“都說了，只要妳把妳妹妹嫁給我，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我都可以給妳備好，想要女人也可以給妳找來，雖然沒妳妹妹漂亮，但對於妳這種出身來說，難道已經不是莫大的幸運嗎？”
　　貴族少年循循誘之，但湧入寧吉爾腦海的卻是壹股抑制不住的暴怒。
　　“我說了，讓妳滾開，聽沒聽見！”
　　少年露出陰狠的面孔，嘴角齜牙，面目扭曲，這已經是他最醜惡的模樣。
　　可惜，依舊沒能嚇住眼前的貴族男子，但他見寧吉爾依舊軟硬不吃，最後還是放棄了勸說，直挺挺的繼續丟下個輕飄飄的“只要妳壹旦回心轉意，我家的大門會永遠向妳敞開，大舅哥！”
　　“呸，誰是妳的大舅哥！”
　　寧吉爾回頭看著貴族男子的身影，啐了壹口，這才悠悠又垂頭喪氣，踱步走著回鎮的小路，回到了自己的家。
　　壹間簡單的木屋，外加壹個小院，簡簡單單。
　　而走到小鎮外圍的山丘上，寧吉爾就已經能夠看見小院內正在忙碌的身影，那是壹名穿著和他同樣簡單的粗布亞麻制成的衣物的長裙少女，正坐在壹個不高的石墩上，正對著壹張破破爛爛的漁網，正在又縫又補，模樣十分專註，根本就沒有看見山丘上投來的目光。
　　“西寧芙……”
　　寧吉爾走到山丘，剛想要呼喚，但又止住了步伐，他想起來今早出門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正在院內，為他修補漁網，這幾天她壹直都在忙活這個。
　　那是壹張由於網到了壹頭錘頭鯊，已經破掉的漁網，根本無法捕魚。
　　他勸過很多次了，但每次少女都執拗的很，不肯聽他的話，並稱她壹定能夠修好，這樣哥哥就能多捕點魚，多吃點肉，兩人也就不會再因食物而發愁了。
　　可為期壹星期甚至更久的徘徊風暴，讓他怎麽也無法挪動步伐，回去將這個消息告訴給自己的妹妹，就算有漁網，他也捕不了魚了。
　　就在寧吉爾不知不覺走到院門口猶豫是否推門進入時，耳畔已經傳來了那熟悉而又驚喜的嗓音。
　　是他的妹妹。
　　西寧芙。
　　“誒！哥哥，妳回來了！怎麽樣，打算什麽時候出海？”
　　“家裏的食物快不夠了，漁網我今天連夜趕工，應該能明天弄好，到時候妳就可以收獲更多的魚獲了，最近瑪多魚的價格可是上漲了不少，好像迷霧港的水手惡棍最近獨愛喜歡吃這種魚，到時候如果哥哥運氣不錯的話，壹定要註意保鮮哦，未曾死去的瑪多魚可是死的價格三倍。”
　　嬌小的少女，站在寧吉爾眼前只有胸膛那麽高，但此刻她卻像個小大人般，對寧吉爾做出各種叮囑。
　　這些都是他不再小鎮時，她特意收集到的訊息。
　　說著，她又掏出了壹樣東西，破舊但整潔，這是壹把斷裂但斷口已經被修復了的魚矛，壹般只有船上的捕鯨人才會使用這種矛。
　　“妳去寶藏谷了？！”
　　“我不是說沒我的陪同，妳不能去的嗎？”
　　“西寧芙，妳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看到這把矛，寧吉爾立刻厲聲問道。
　　寶藏谷是他和年幼的西寧芙偶然發現的壹處隱藏在山崖下的海灘，只有壹條小路才能到哪，而且必須在退潮時才能進入，而那裏由於地勢原因，都會帶來不少屬於大海的饋贈，無論是纜繩還是酒瓶，各種動物的屍骸……數量繁多，但總歸能在裏面找到壹些用的上的東西。
　　這也是寧吉爾和西寧芙為什麽稱那裏為寶藏谷的原因。
　　許多材料，無論是漁網的線還有家裏的壹些用具，甚至他那艘寶貝黑皇帝號的壹些零件，都是她和他從離威姆鎮有壹段路的寶藏谷撿回來的。
　　“哥哥，漁網還差壹點線，所以我就……”
　　少女低著頭，似乎發現自己做錯了事，有些底氣不足的道。
　　但她又連忙擡起頭，拿著提起的破舊魚矛解釋道。
　　“而且，妳上次的短矛不是在上次出海時掉入海裏了嗎，所以我壹直想給妳找把新的，可妳這幾天又沒時間，而且最近漲潮太頻繁了，我怕等妳有時間，退潮後東西就都沒了，所以……”
　　少女扭捏，手中拿著的長矛感覺有點重若千鈞，忐忑無比。
　　要知道，她的哥哥很少發脾氣的，難道是自己太任性？把他惹生氣了嗎？
　　“對不起。”
　　最後，知道自己行為出現了偏差的少女，立刻果斷不帶絲毫拖泥帶水的道歉。
　　而且格外誠懇。
　　“哥哥，西寧芙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再去寶藏谷，我會和妳說的。”
　　少女可憐兮兮的說完這些玩，原本黝黑臉龐壹臉肅然的少年才緩緩嘆了口氣。
　　“實在是太危險了，西寧芙！”
　　“我不是說過，沒有我的允許，別說寶藏谷了，就連威姆鎮，妳能不出都盡量別出去，畢竟這裏還算‘斷勾’的勢力範圍，沒有人膽敢對妳動手，但離開後……”
　　少年眼神中閃過了壹絲後怕，上前擁住了妹妹，在她的耳側低聲道。
　　“答應我，西寧芙，下次不要為了我，再單獨行動了！”
　　“媽媽親手把妳交給了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妳陷入危險！”
　　寧吉爾松開了胳膊，雙手搭在少女的肩頭，壹臉愁容道。
　　“我知道，哥哥，是我……不好……西寧芙錯了……”
　　少女的眼眶溢出了淚水，似乎想起了過去那段灰暗的日子。
　　是眼前的少女，無數次開導，才讓她擺脫了陰影，但這次，她感覺陰影又回來了，還是她親手帶回來的。
　　“好了好了，知道錯就好了。”
　　“家裏還有多少食物。”
　　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的寧吉爾看著眼前淚水漣漣的西寧芙問道。
　　“還有……還有六天，不五天……應該能支撐到哥哥回來……”
　　西寧芙好似還沒走出哭泣的陰影，帶著哭腔與結巴，細細說著，連幾條鹹魚幹都數的格外仔細，顯然對目前擁有的財產了然於胸。
　　“可惡……”
　　寧吉爾的內心壹沈，立刻發現事情頓時變到最壞的局面，要知道，這個六天的食物可是沒算上他，只算上了壹個人居住在小鎮家中的西寧芙。
　　她又是出了名的摳唆，在她口中所謂的六天食物的量，可能連三天都有些勉強，分成兩個人則可能壹天才堪堪達標。
　　也就是說除去今天，他還有壹天的時間來尋找生路，不然的話，在這裏，真的會被餓死的。
　　沒有人會在意失蹤的兩兄妹，他們也沒有多余的善心給予這對還未成年的少男少女。
　　不過就算他們給，寧吉爾也並不會要。
　　拒絕任何看似免費的禮物，因為背後往往代表著妳付出的更多。
　　這條哲理是他母親告訴他的，這也是他壹直以來，拒絕那些上門求親者的緣故。
　　在他看來，自己的妹妹是無價的，當開出籌碼想和他交換時，他們就已然大錯特錯了！
　　“怎麽了？哥哥，放心吧，我壹定能撐到妳回來。”
　　少女還以為寧吉爾是在擔心自己六天的食物夠不夠吃，立刻壹臉微笑且大聲地說道。
　　“怎麽了？哥哥。”
　　發現寧吉爾的狀態還不太對勁，西寧芙有些亂了。
　　“是出什麽問題了嗎？”
　　“沒……沒有，我剛才有些走神。”
　　猶豫了半晌，看著手中的長矛，已經放在石墩上，已經修了快壹半的漁網，最後寧吉爾還是沒人心吐出那到訊息，而是面色古怪地看了看自己妹妹壹眼。
　　她回以壹個宛如鮮花綻放，具有感染力的甜美笑容。
　　寧吉爾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在心中已然下了某種決定，壹臉堅毅。
　　“那明天還出不出海？”
　　“出，明天我就出海。”
　　趁著海峽角的訊息還沒有傳遍整個小鎮，寧吉爾決定先下手為強，最好等到西寧芙發現了，自己已經在十裏開外的海域中，盡情捕撈著他所該擁有的收獲。
　　但事情遠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當第二天太陽升起海面時，走到停泊船只碼頭，正在尋找自己安放的黑皇帝號船只時，遠處的壹艘巨輪帶著幾個影單影只的艦船。
　　出現在了海面的可視範圍當中。
　　懸掛的旗幟寧吉爾不太清楚，只知道隱約是哪個大陸王國的國徽。
　　“皇家的旗號？”
　　“他們來幹什麽？”
　　“安姆人？是商人嗎？”
　　另壹邊，小鎮碼頭的另壹處高臺，也站滿了圍觀眾人，似乎對這艘遠道而來的戰艦，充滿的興趣。
　　而擁有鷹壹般視力的寧吉爾，則是壹眼就看到了正在船首，戰立的幾名衣著華貴的人類。
　　還有壹只躺在和她妹妹般可愛，但身著服飾卻宛如公主般少女懷中的黑貓。
　　黑貓的豎瞳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