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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邊緣 by 張海錄

2023-3-25 22:05

  1
  回到北京的時候,士心很高興。他得到了壹個讓他意外的消息:他上次參加比賽的劇本被壹個制片人看上了,讓他去談壹談合作的事情。光頭馬壹居然也風塵仆仆地提著行李趕來投靠他了。
  “老子還是不幹了,心裏踏實些。”馬壹嘿嘿地笑著,“不過要妳收留我才可以。”
  和制片人的合作意味著士心能獲得壹筆收入,而且很可能是壹筆在他意料之外的數額很大的收入。他興奮地按照約定跑到了北影廠,在那裏見到了壹個著名的導演,正在忙著拍攝壹部古裝片。導演沒怎麽搭理他,讓他在壹間屋子裏等著,自己到片場去了。
  士心對北影廠很熟悉,當年上學的時候就是在這裏,他給好幾部電影當過群眾演員,還在壹次給李連傑的《冒險王》演打手的時候被踢傷了下巴。他自己在廠子裏轉了半天,又回到那間屋子裏,導演很快就回來了。
  “大綱我看了,不錯。獲過獎是吧?我們這兒有人計劃拍攝成電視劇。”他轉身對身邊壹個人說,“妳跟他詳細談談吧。”
  那人說打算買斷士心的劇本,包括署名權。士心壓根兒沒想到已經得過獎金的劇本大綱在很久之後還能被人買去,他就很痛快地答應了。那人讓士心說壹個滿意的價錢,士心對這壹行完全不懂,就笑著說:“您看著給吧。”
  那人笑笑,說具體事項隨後再談,士心就告辭出來了。回到家裏他覺得這事兒有點意外,也有點不靠譜。他怕惹出什麽官司來,就跑到圖書館查閱了很多資料,才找到當年承辦劇本大賽的雜誌社的地址和電話,打過電話得到可以轉讓的答復後就放心了,單等著簽合同。
  他依舊忙著雜誌社的工作,經常被派出去采訪,也沒得到任何關於劇本大綱轉讓的消息。他在河北采訪的見聞刊發出來,壹石激起千層浪,許多媒體陸續對副食行業存在的黑幕進行了挖掘報道,很多小作坊很快就關門歇業了。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老錢和他的那壹夥朋友居然也開辦著同樣的作坊。這時候他才明白當初老錢為什麽會那樣熱情地配合他完成暗訪工作。他很想繼續挖掘報道老錢那夥人正在從事的不法經營,但身體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急劇惡化,雜誌社領導也堅決不讓他繼續報道這件事情。士心明白,壹定是老錢在背後做了文章。這時候他心裏似乎已經透亮,老錢請雜誌社將與他競爭的同行曝光,根本上就是與雜誌社領導的壹場交易。他很憤怒,很想立刻辭去工作,但是他需要這樣壹份穩定的工作來養家糊口,所以他就當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壹樣,繼續忙碌在自己的崗位上。只是偶爾想起這件事情,心裏總覺得堵得慌。
  春天來了,樹木吐綠,萬象更新。張士心的生活也在壹天天地發生著好的變化。除了這份現在有著三千塊收入的穩定工作,他每天晚上都會寫壹點東西,寄給各個報紙和雜誌,得到的稿費基本上能維持自己和李然的生活。除了給家裏的錢,他自己也已經攢了壹萬多塊錢了,按照現在的收入,兩三年之後他應該可以攢夠七萬塊錢,如果劇本大綱可以順利轉讓出去,他很可能在很短的日子裏就能攢夠這筆錢。這個時候他很希望有春雨的消息,哪怕是壹點點消息,他也很覺得心裏踏實。
  但是什麽消息也沒有。
  春天到來之後,他的肚子開始疼痛得厲害了。平常日子裏他已經完完全全地適應了那種伴隨了自己六七年的疼痛,疼痛也絲毫影響不到他的生活和工作。但是每次到了季節交替的時候,他的肚子就變得格外焦躁不安,疼痛會劇烈起來,總要經受壹兩個月的煎熬,等到天氣完全熱起來或者冷下來的時候才能慢慢緩解。
  心臟似乎也沒什麽變化,勞累過後心跳就會變得很緩慢,他也會感覺到呼吸不順暢,胸悶憋氣,但這絲毫影響不到他的生活和工作。度過了最初對死亡的恐懼期之後,他已經忘記了曾經出現在他生活裏的那些艱難的日子,也忘記了醫生當年說的話。沒有改變的是張士心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攢壹定的錢留著還給秦春雨,剩下的基本上都給了家裏。
  萍萍上學很順利,除了這個小妹妹每個月都要花很多生活費讓他覺得有點兒出乎意料之外,更多的是隨著妹妹慢慢長大和日子漸漸變好,他心裏充滿著幸福和知足。
  每次打電話的時候母親總要嘮叨半天,說萍萍不懂事,每個月的生活費都要四五百塊,有時候還要更多。
  “咱壹家人攢壹年的錢,她壹股腦兒就交了學費。壹個月花的錢頂得上我和妳爹的全部工資。”母親總要這樣說。
  士心對母親說現在物價高,生活費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他心裏總是對這個小妹妹不那麽放心。雖然孩子壹直都很懂事,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著家裏擺攤兒掙錢,但畢竟是家裏最小的壹個,總要格外得到些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寵愛,所以並不是很懂的日子的苦。
  士心並不想克扣妹妹的生活費。因為自己經歷過艱難的大學生活,所以他不希望妹妹重走自己的路。他甚至希望妹妹在大學裏除了學習壹點別的事情都不要做,他相信可以把妹妹照顧得很好。他也想把對蘭蘭的那種虧欠全部補償在最小的妹妹身上。他知道適當地吃壹些苦對萍萍來說絕對是壹件好事,但他舍不得讓妹妹過苦日子。她的童年比起別人家的孩子來已經吃了很多苦,他再不想讓妹妹苦下去。
  他經歷過很多苦難,也讓他學會了堅強。但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像他壹樣學會堅強,因為堅強的背後壹定是苦難。
  他給萍萍打電話進行了壹次很漫長的談話,叫萍萍往後每個月只跟母親要二百塊錢的生活費,其余的都由他直接寄給萍萍。如果萍萍壹點生活費都不跟母親要,母親反而會不放心。萍萍壹直對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耿耿於懷,聽了哥哥的話正中下懷,就高興地答應了。但她畢竟是壹個孩子,並不知道這樣壹來,她的哥哥每個月又將增加幾百塊錢的負擔和支出。
  母親很快就對萍萍生活費減少的事情作出了回應,她笑嘻嘻地在電話裏對兒子說:“萍萍懂事了!壹個月才要二百塊生活費,妳寄給我的五百塊都用不完,都攢著買房子哦。”
  馬壹到了北京之後,壹下子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士心租來的房子裏獨自霸占著原本屬於李然的那壹間屋子,天天對著士心攢起來的那臺舊電腦打遊戲,似乎壹點也不著急。晚上士心回來他就把電腦讓給士心寫東西,他自己跑出去在外面的網吧上網。
  馬壹霸占了李然的屋子,李然就理所當然地天天鉆進士心的被窩,再也沒有離開過壹個晚上。她已經習慣了依偎在士心懷裏睡覺,只要壹鉆進他被窩裏,總是能很快就進入夢鄉,壹覺睡到大天亮。
  2
  這壹年春天剛剛過去,士心肚子的疼痛逐漸減輕的時候,他接到家裏的電話,說大妹妹士蓮要結婚了。
  這幾年除了有重要的事情,他基本上沒有回過家,每次回去幾乎都是為了解決家裏面臨的困難和問題。只有這壹次,他懷著壹種前所未有的激動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列車。他什麽也沒有買,口袋裏裝著壹沓鈔票,打算交給妹妹。
  士蓮的對象是市裏汽車修理廠的壹個工人,收入不是很多,但人很老實,甚至有點木頭木腦。母親對這門婚事壹直都不是很滿意,但看女兒那樣堅持也就不反對了。不過就在士蓮準備結婚的時候,母親對男方提出了壹個要求,那就是壹定要送壹筆彩禮才可以完婚。
  送彩禮是家鄉的習俗,雖然在城市裏生活了十幾年,但母親沒有忘記這樣的習俗。士心壹再勸母親收回要求,但母親很堅決地拒絕了士心的請求。
  “女兒養這麽大,供她念書也費盡了氣力,怎麽說幾千塊錢的彩禮也算不得多。”母親說。
  士心沒有再勸母親,他回家的時候隨身帶了七千塊錢。他要把這筆錢全部給士蓮,再由妹妹當成彩禮交給母親。雖然存折上的錢又少了,但士心知道這筆錢壹定要交給妹妹。妹妹工資不多,沒有什麽積蓄;她的對象家境也不是很好,士心不想因為這樣壹筆錢影響了妹妹的婚姻,也不想妹妹兩口子壹結婚就背上外債。
  “妳家裏就是壹個無底洞,怎麽也填不平!”李然把存折裏的錢取出來交給士心的時候說,“攢了兩年了吧?自己連壹雙襪子也舍不得買,還得本姑娘給妳掏錢,到頭來呢?存折上就剩下不到壹萬了,看妳什麽時候才能把錢攢夠還給春雨姐姐!”
  “就妳話多,跟個小老太婆似的,啥都要管壹下。”士心笑著說。
  “管妳是看得起妳,我怎麽不管別人啊?”李然把臉蛋湊得很近,靠著士心的臉,“妳這個沒心沒肺的醜八怪,我好端端壹個美麗女子怎麽就遇見妳了呢?壹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壞事,這輩子遭報應了。”
  “妳這輩子對我這麽好,下輩子壹定會有好報,讓妳當頭豬,除了吃飯就睡覺,滋潤得不得了。”士心說完,望著氣呼呼瞪著他的李然,嘿嘿地笑了。
  3
  參加妹妹婚禮的時候,士心心裏覺得很溫暖。很多年了,家裏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就連母親也格外高興,說說笑笑跟客人們打招呼。
  看著打扮得很漂亮的妹妹,士心感動得想哭。這幾年很少跟妹妹在壹起,印象裏那個紮著小辮子頭發又稀又黃的小丫頭已經變成了漂亮姑娘,在親人和朋友的笑語和歡聲中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那壹刻她壹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士心也無限幸福,看到家裏的日子壹天天好起來,妹妹壹個個長大,擁有健康和自己的幸福,他覺得吃再多的苦也值得,苦過之後,這壹刻他的心裏比誰都要甜蜜。
  忙完了士蓮的婚事,這壹天晚上父母親和蘭蘭都在家裏,趕回來參加姐姐婚禮的萍萍也還沒走,壹家人坐在壹起閑聊。
  士心坐在母親身邊,輕輕地按摩著母親的肩膀,母親沈浸在壹種愜意地滿足當中。女兒的婚禮花了幾千塊錢,但是這筆錢都是女婿家裏給的彩禮,她沒有花壹點兒攢下來的錢,這讓她覺得很滿意。閉著眼睛埋怨兒子:“妹妹結婚,妳也不送個像樣兒的東西意思意思,親戚朋友看見了該怎麽想噢?當哥哥的從北京趕來參加妹妹的婚禮,連個禮都沒送!”
  士心笑笑,按摩著母親的肩膀,說:“瞧我啊,忙得都沒顧上。這就補壹個禮。”
  “要補,壹定得補。”母親說,然後忽然問士心,“妳啥時候跟李然結婚啊?”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士心壹下子不知道怎麽回答,支支吾吾半大天沒有說話。母親以為他不好意思,就笑著說:“妹妹都結婚了,妳也二十七歲了。我像妳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有四個孩子了。還不考慮結婚啊?雖然家裏沒有錢,但是娘壹定會給妳辦壹個很風光的婚禮。妳也不能總讓人家姑娘等著吧?李然是個好娃娃,漂亮大方,對妳也好,壹定有很多男娃娃喜歡哩!娘的傻兒子,妳可千萬別錯過了哦。”
  “是啊是啊!李然姐姐多好啊,哥哥妳還不知足啊?”小妹妹萍萍也明顯地長大了,開始參與家裏對壹些重要事情的談論,並且發表著自己的見解。
  士心嘿嘿地笑著,沒有說話。關於結婚這件事情,他不能盲目地答應母親和家人。在他心裏,除了牽掛著下落不明的秦春雨,更多的是根本沒有想過要結婚。在沒有徹底地擺脫清貧,也沒有確定地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夠有機會康復的情況下,他不可能結婚。
  人生每壹個階段都有應該面對的事情,但是他不能。他過去和現在乃至將來很長壹段時間裏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把這些事情放到壹塊兒,僅僅就是兩個字:掙錢。等他有了足夠的錢,徹底改善了家裏的生活,妹妹們都獨立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治病,然後才可以考慮本來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
  “那就再等等吧。等萍萍畢業了,家裏負擔輕些了再說吧。”母親說。
  壹直沈默著的父親點了壹顆煙,吐著煙對士心說:“差不多就把事情辦了吧。”
  就是這麽壹句話,士心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雖然父親平常並不操心家裏的瑣碎事情,但在兒子成家這樣的事情上,父親壹定會發表自己的看法,也會像壹個家長壹樣做出自己的決定。
  “別給家裏錢了。自己攢著吧,攢夠了就娶媳婦兒。家裏現在不缺錢,房子慢慢買,萍萍也不要妳操心。家裏還有四個人工作著哩,總指望妳也不成。”父親說。
  母親身子壹震,看了看丈夫,想說什麽話,但是又沒說。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這幾年如果不是兒子壹直寄錢回來,兩個女兒根本不可能順順利利地上學,家裏的日子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但就在日子正在慢慢發生改變的時候,如果兒子停止了對家裏的貼補,她苦苦經營著的日子就會立刻變得艱難起來。
  士心感覺到了母親身子細微的振動,他明白母親心裏的想法,就笑笑說:“爹,等萍萍畢業再說吧。我還沒玩夠,單位人都說我看上去就是壹個大娃娃,結婚早了點兒。現在的人哪,都奔三十多歲才想著結婚,不著急。”
  果然,母親就不說話了,繼續閉上眼睛享受兒子的按摩帶來的那種愜意的舒服。
  父親嘆了壹口氣,吐出了壹口煙,沒再說話。他向來說話不多,跟兒子說的更少。這些年裏,父子之間幾乎沒有什麽交流,兒子看到的是父親的辛勞,父親看到的是兒子臉上的那種憔悴。
  父親拿出壹瓶辦酒席剩下來的酒,說:“來,咱爺兒倆喝杯酒。”
  “爹,我不喝酒。您知道的。”
  “就壹杯,陪爹喝壹杯。”父親說著,給自己和兒子分別倒了壹杯酒。
  士心覺得父親有點兒奇怪,他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喝酒,但是面對著父親,他同樣知道不能拒絕這杯酒,於是走過去拿起酒杯,和父親碰了壹杯,壹仰脖子把酒灌進了喉嚨,辣得他壹陣咳嗽。
  父親有心事。士心很肯定地告訴自己。因為父親接著又給兒子倒了壹杯酒,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萍萍看父親和哥哥就那樣幹巴巴地喝酒,跑到廚房給他們端來了壹點從喜筵上帶回來的剩菜。
  父親只是和兒子壹杯壹杯地碰著喝酒,喝完壹杯就給兒子添上壹杯,似乎已經忘記了剛剛說過只讓兒子喝壹杯酒。士心知道父親有心事,就不再阻止父親給自己倒酒了,父親給他倒壹杯他就仰起脖子喝壹杯,很快臉蛋就變得通紅,耳根子也燙了起來,他感覺到自己有了壹點醉意,就趕緊跑到廁所裏,摳著嗓子把胃裏的酒都吐了出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讓身體完全吸收這些酒,不然他壹定會迎來壹段時間的劇烈疼痛。
  但疼痛很快就來了,他從廁所裏走出來的時候肚子就火辣辣地疼起來。劇烈的疼痛讓他險些摔倒,扶著墻才站住了身子。萍萍聽見了跑出來扶住了哥哥。
  “爹啊,妳把哥哥灌醉了。”她沖屋裏喊。
  父親的臉上也顯出了醉意,默默地抽著煙,看見兒子出來,他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了壹小疊十元的零鈔,遞給兒子:“路上買東西吃。”
  “啊唷,爹啊,您還有私房錢啊?”萍萍喊開了。
  父親憨厚地壹笑,抽了壹口煙,說:“攢了幾年了,就這些。”
  士心把錢裝進了父親的口袋,什麽也沒說,就裝作完全醉了的樣子,躺在了沙發上。他聽見父親說:“娃娃難啊!女婿家裏給的彩禮錢也是娃娃給士蓮的。”
  也許男人才最了解男人。父親這壹句話裏面似乎含著很多很多的意思。士心忍著肚子的疼,躺在沙發上偷偷看了看父親,他發現父親也正望著自己。
  4
  母親知道了士蓮丈夫家裏給她的彩禮是士心的錢,就不住地埋怨女兒和兒子,也埋怨女婿壹家子。士心沒什麽好說的了,是士蓮自己把事情告訴了父親,他只好笑嘻嘻地勸解母親。母親心裏有氣,但無論如何女兒結婚畢竟沒有動用家裏攢下來的那點兒錢,她也覺得滿足,嘮叨了半天也就不說什麽了。
  就在士心準備回北京的時候,忽然接到了那個制片方的電話,叫他帶著劇本大綱和獲獎證書去談合作的事情。他趕不及了,就叫光頭馬壹帶著劇本去談。
  馬壹當天就回了電話,說二十集全部買斷,壹共是七萬兩千塊錢。士心興奮極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劇本居然能賣這麽多錢。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了。至少,家裏的購房款壹下子就可以交清了,妹妹萍萍未來幾年的學費也有了。他現在需要操心的僅僅是萍萍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有每個月給父母的五百塊錢貼補,除了這些,他工資的剩余部分完全可以留著個還給秦春雨了。
  他沒有立刻把這個事情告訴父母親,他想等事情完全辦妥當了,把錢真真切切地拿到自己手裏了再告訴家裏。經過了很多事情之後,他變得穩妥了。
  他興沖沖地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但士心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劇本帶給他的僅僅是壹陣短暫的歡喜,而且是空歡喜。當他回到北京的時候,只看到了馬壹手裏拿著的壹紙協議,壹分錢也沒有。
  “簽了協議之後,我就把本子給他們了,連獲獎證書都給了他們。還給他們寫了壹個收到錢的收條,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馬壹沮喪地說。
  不久之後,光頭馬壹說在北京待著閑得無聊,想出去謀生,背著破破爛爛的書包像當年壹樣離開了北京。
  大約半年之後,壹部反映大學生活的電視劇在北京產生了很好的反響。士心看到報紙上的報道,才知道那部電視劇就是以他的獲獎劇本《年華》為藍本改編的。士心知道之後笑了笑,沒有像李然壹樣憤憤不平。他學會了榮辱不驚地看待日子,心如止水。在他心裏甚至還有壹點兒開心,至少他知道了,很多人都會記得有過這樣壹部電視劇,而它是他用壹個晚上寫出來的。
  5
  人生就像是在打牌,每個人能夠拿到什麽牌完全由不得自己。當妳接到手裏的牌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好好經營這副牌,用同樣的牌打出不同的結果來。
  張士心拿到的牌壹點也不好,但是他努力地經營了,並且把壹副死牌打活了。
  到了二零零二年的春天,士心的生活已經步入了壹種很正規的狀態,他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對家裏所有的承諾。在壹家人的努力下,房子終於買下來了,父母半輩子的辛勞總算沒有白白流失。現在,他每天挺直了身板走向公司,忙忙碌碌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後回到家裏寫自己的東西,他的心裏只有壹個願望,那就是有壹天能走進醫院,把自己的病治好。他想活下去。
  過去的日子裏,他的身體健康沒有明顯惡化的跡象,除了春秋季肚子格外疼痛之外,其它時間裏他算是過得比較太平,心臟也沒有再怎麽搗亂。只有壹次發作得比較厲害,從那以後他總是隨著帶著壹瓶速效救心丸,心臟不舒服的時候就吃幾粒。他沒有很系統地檢查心臟,但是心臟有問題是確然不過的事情。關於自己的身體狀況,他現在不想知道更多,因為知道的多了煩惱也許就會更多。他只有壹個信念,那就是更加堅定地走下去。死亡都沒有擊倒他,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住他奔湧向前的腳步。
  二十八歲對壹般人來說是壹個黃金壹樣的年齡,這個時候應該是事業逐漸走入軌道,人生已經確立的年齡。但張士心的人在他鄉飄零,心也在飄零。至少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在這之前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未來,壹直都是想著日子多壹天就算壹天,多活壹天就忙碌壹天。忙忙碌碌地奔波了多年之後,他開始慢慢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未來。只要活著,總得有壹個目標,這是做人最起碼的標準和要求。以前他鐘愛的家人就是他的全部,現在,當生活的風浪逐漸歸於平息的時候,他需要壹個更高壹點的目標,也只有確立並且達到了這樣的目標,才能讓他的家人生活得更好。
  他依然和李然跟小貓十五塊呆在那兩間小平房裏,壹直都沒有換房子。隨著這壹年的過去,萍萍最後壹年的學費也攢夠了。家庭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更多的要求了,至少,暫時沒有什麽地方需要他拼命掙錢來填補窟窿。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對春雨的等待中慢慢攢夠最後壹筆錢,還給春雨,然後給自己治病。
  他不知道有壹天春雨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自己會做出壹個什麽樣的決定。他也不想考慮這個問題。如果他沒有徹底康復,他不會接受任何壹個人的愛情。不管是春雨還是李然,她們都將是自己短暫的人生中最可靠的朋友,是他關心著的人,也是最關心他的人。
  6
  “娃,把自己操心好,別盡想著家裏。”士心給家裏打電話的時候母親不在,父親接了電話,敘了幾句家常之後,父親對他說,“爹啥都知道。這些年委屈妳了!”父親說完,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爹,您說什麽啊?我這不是挺好麽?住著大樓房,穿著新衣裳,您還有啥不放心的啊?”
  父親在那頭想說什麽,但是頓了頓又把話咽了回去。
  士心憑直覺覺得父親壹定有什麽事情要說,就壹再催問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父親只是說沒有,就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士心忐忑不安地過了壹個下午,下班的路上又用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母親接著電話了,語氣很平和,看來是真的沒有什麽事情,他就放心了。日子剛剛好壹點,他真的不希望家裏出現壹點壹滴的變故。在這個時候,全家人都將迎來壹種前所未有的新生活。士心打算在萍萍畢業之後就讓父母親歇下來,幾個孩子壹起供養老人,讓他們有壹個幸福安康的晚年。
  父母親的壹生是平凡的,沒有什麽可以炫耀的經歷;但他們也是偉大的,殘病的軀體為孩子們撐起了壹片潔凈的天空,苦苦支撐著在貧寒中顛簸的家庭沒有沈沒。應該是讓他們好好休息的時候了。
  坐了幾站地就到了他住的地方,他從車裏跳下來,背著包穿過壹個小市場就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遠遠地他就看見了壹個熟悉的人,領著壹個孩子站在院子門口,笑呵呵地望著他。那是金花。
  金花看見士心,快步跑了過來,壹頭就紮進了士心的懷裏,就像以前的那個小孩子壹樣,在哥哥的懷裏哭了出來。跟在她身後跑過來的孩子站在她的身邊,眼巴巴地望著士心,又看看金花,嘴巴壹撇,也哭了起來。
  士心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流淚了,但這壹個瞬間他覺得開心極了,眼淚就管不住了,啪噠啪噠地掉在懷裏的金花頭上。
  他擠擠眼睛很快地收住了眼淚,拍拍金花的頭,說:“哭什麽啊,傻丫頭。”
  “我想妳啊,哥。”金花擡起頭來,很仔細地看著士心的臉,她心疼極了。眼前的士心臉上明顯地多了些歲月的風霜,已經不像分開的時候那樣年輕俊朗了,面龐消瘦,依然像以前那樣透著壹股子倔犟,但目光溫和依舊。
  “妳瘦了,哥。”金花摸摸士心的臉,突然把身邊孩子抹眼淚的那個孩子拉到了士心內身邊,“叫爹啊,乒乓!”
  那娃娃看看士心,極不情願地喊了壹聲:“爹!”分開太久了,乒乓已經不認識幹爹了,他把頭轉向院子裏面,沖屋子裏喊,“爹啊,咋又多了壹個爹呢?”
  桑德偉就出來了。他明顯地長胖了,已經儼然是壹個中年漢子,圍著壹個圍裙,兩只粘著面粉的手壹揚壹揚地跑了過來,壹把攬住了士心。
  “真想妳!”他說,兩只白乎乎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士心的肩膀,“就知道妳不會搬家。沒想到妳連鎖子都沒換,我當初的那把鑰匙居然還能打開妳的門。”
  7
  “哥,把病瞧了吧。我們帶了點錢過來,就是專門給妳治病的。”金花坐在床頭,從包裏取出了壹個紙袋子,把壹摞錢遞給士心。
  “都瞧好了。妳看啊,現在我這不是很好麽?病再也沒犯過,好得很。是吧,李然?”他轉頭問坐在電腦邊的李然。李然翻了個白眼兒看他壹眼,沒搭話,繼續和乒乓玩電腦遊戲。小乒乓高興得咯咯直笑。
  “得了吧,妳。壹擡屁股我就知道妳要幹啥。瞞別人也就算了,哄我幹啥啊?”桑德偉把手裏的煙頭丟在地上踩滅了,走到士心身邊,把錢塞進他手裏,“啥也別想。這兩年做點小生意,這點兒錢還拿得出來。”
  士心知道在怎樣拒絕都不可能讓桑德偉把這些錢收回去,就把錢收了起來,放在桌子上。
  “春雨姐姐呢?壹直都沒有消息麽?”金花問。
  士心點了點頭,點上了壹支煙:“我壹直沒有搬家,因為我知道她會回來找我,妳們也會回來看我。我怕妳們找不到。”
  說這些的時候,士心心裏忽然有了壹種酸楚,也有壹種感動和滿足。從分開之後他雖然壹直這樣想,但是他根本沒有想著還能活著見到這些親愛的朋友。
  他眨眨眼,掩飾了壹下自己黯然的情緒。桑德偉站起來說:“我去弄瓶兒酒,咱倆喝著聊著。”
  李然忽地從電腦前面站了起來,擋在了桑德偉面前:“妳看他那樣兒還能喝酒麽?”
  桑德偉笑笑,退了回去,點上壹支煙,默默地說:“抓緊時間把病治了吧。”
  8
  桑德偉和金花呆了幾天就走了。他們在阿桑的家鄉開辦了壹個養殖場,還雇人經營著兩個魚塘和三個果園,日子過得很好,士心也就放心了。
  送金花和桑德偉走的時候,他幫金花背著包,壹路領著乒乓不停地跟孩子說話,心裏竟然那樣舍不得這個孩子。到了車站之後他把包放在金花的肩膀上,拍著桑德偉的肩膀叫他好好照顧金花和乒乓。桑德偉努力地點著頭答應了。
  金花忽然叫了起來:“哥啊,咋又把錢放回來了?”
  士心笑笑,他沒想到自己把錢放回金花的包裏,還是被她發現了。
  桑德偉把錢取出來壹股腦兒塞進士心懷裏。士心硬把錢塞了回去。“我有錢治病,病現在也不是很重。放心吧。走,走吧。好好照顧金花和孩子。”他催促桑德偉趕緊上車,順手把乒乓跑了起來,在乒乓的小臉蛋上親了壹下,把孩子抱到了火車門口。
  “拿著吧,多少是個心意。妳要是不拿著,我跟金花就再也不來北京了,就當沒妳這個朋友。”桑德偉依然沒死心。
  士心從桑德偉手裏的袋子裏取出了幾張鈔票,然後把袋子塞回他手裏:“走吧。有空的時候帶著兒子來看看我,我就很開心了。這錢我拿著。”他把那幾張鈔票放進了口袋,“我用得著。”
  送走桑德偉壹家之後,他徑直走進了火車站前面的郵局,把那點錢分別寄給了阿靈的弟弟和牛小丫。
  阿桑壹家的出現和離開,似乎觸動了士心的情懷,他心裏湧動著壹種莫名的感動和失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感動和失落為什麽會出現。但有壹點他很明白,那就是看到金花母子都很幸福,他感到特別放心。
  “丫頭,今年過後,我想回家。”回到家裏他對李然說。
  李然覺得這些天士心的情緒壹直不是很好,這時候聽他這麽說,忽然就擔心起來,趕緊問道:“家裏出什麽事情了麽?”
  “沒有。我想考大學。”士心平靜地說。
  “妳終於知道為自己考慮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妳這壹輩子都是為別人活著。”李然說著話,眼圈壹紅,又要哭了。
  “傻丫頭,哭什麽?我什麽時候都想著念書的事兒啊。從離開學校到現在,我天天都在想。”
  李然沒有說話,投進士心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
  9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了壹陣子,轉眼到了秋天,街邊的銀杏樹又黃了,掛滿累累果實灑下壹片金黃的落葉,把街道扮得格外美麗而蕭索。
  西斜的日頭投下壹片溫柔的光輝,大地無限嫵媚。士心走在落滿樹葉的街道上,步子邁得很慢。這壹年的秋天他的肚子疼痛得比以往都要厲害得多。他不敢讓李然看出來,所以每天下班都讓李然早點回去買菜和準備晚飯,他留在單位加壹陣子班,然後從單位出來走著回家。這壹段路對他來說似乎變得很長,需要走壹個多小時,這讓他更加勞累。但這樣就可以晚壹點回到家裏,不會讓李然感覺到更多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
  他已經決定了在這個秋天過後開始準備參加明年的高考。
  八年歲月匆匆劃過,他覺得最幸福的就是自己依然活著,而且改變了很多可以改變的事情。這個過程充滿著孤獨和無助,充滿著艱辛和坎坷;但因為有了今天的結果,過程已經變得不重要了,他壹直想要努力做到的就是這個結果。就算現在到來的這場疼痛預示著他的病情發展到了壹個空前惡化的階段,他也會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雖然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還要父母親需要照顧,但是他已經做了很多很多了,這就夠了。人生壹定會有很多遺憾,如果不能照顧父母親到最後,他希望妹妹們可以幫他完成這個心願,盡到這份責任,那樣他就永遠地安心了。
  他太累了,很想休息休息,有時候甚至想就這樣靜靜地睡下去,壹輩子都不要醒來。八年裏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情,生活中有過太多太多的悲歡,但他的日子基本上是同樣的壹種色彩。這個在北京呆了八年的人至今沒有看過壹場電影,沒有進過壹回歌廳,沒有喝過壹杯咖啡,也沒有逛過壹回專賣店。他最熟悉的是北京的街道,大街小巷幾乎都布滿了他曾經匆匆走過的腳印,每壹個腳印裏都滲著汗水和淚水。
  所以他想考大學,想給自己圓壹個夢,也給自己壹段時間來休息休息。
  柔軟壹些的人生比較不容易折斷,這是他在失敗的廢墟上站起來,接著走了很多年之後才體會到的。如果不是自己那樣強烈的自尊,他的人生或許就不會有這麽長的壹段彎路。他在心裏很佩服自己,但是壹點也不欣賞自己,因為這些年裏他做出的決定幾乎沒有幾個是理智的,所有的苦難和坎坷都證明了這壹點。所以這壹次他沒有遵照自己的本意,他決定去考大學。他的本意是繼續打工掙錢,給家裏攢壹筆錢,他沒有遵照這個本意,而是選擇了另壹條還不知道結果的路。但他相信,這個選擇應該是正確的。在艱難的日子面前越是繃直了往前沖,就越容易跌倒,越容易撞墻。
  讓生命有壹個緩沖,也許就能看到更光明的未來。
  他也有壹種預感,這最終預感空前強烈地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有時間來攢錢治病。他很想念書,很想休息,也很想讓母親知道他並不是壹個不懂事的孩子,壹個因為沒有好好念書而被學校開除的學生。
  回到家裏的時候天已經滿頭汗水了,很久沒有這樣疼痛了,他有點支持不住。李然正忙著做飯,看見他滿頭大汗地進來,就忙著問他怎麽了,手不小心燙著了,尖叫壹聲松開了手裏的鍋,咣當壹聲鐵鍋從小爐子上掉了下去,鍋裏的菜倒了壹地。
  士心趕緊跑過去看李然的手,看到沒什麽大礙就放心了,把包扔在床上,自己也倒在床上躺下了。
  李然收拾了地上的菜,跑過來笑呵呵地拉他:“起來洗臉啦!老家夥,洗臉吃飯。”
  士心忍著肚子疼坐了起來,長長地籲了壹口氣,用手往後擼了擼頭發,跑去洗臉了。
  他肚子疼得厲害,吃不下東西。李然非要纏著他嘗嘗自己做的飯菜。士心勉強吃了壹小碗米飯,就再也吃不下了。“鍋撂在那裏,我壹會兒洗。”他說完,就躺倒了床上。李然本來就最害怕洗碗刷鍋,笑呵呵地答應了,把飯桌收拾了,就坐在電腦前面開始玩《大富翁》遊戲。她依然是個孩子,盡管這兩年裏長大了很多,但遮不住孩子的那份天真率性,心裏藏不住事情,也不願意把自己浸泡在煩惱中。她沒有意識到士心有什麽不對勁,玩得很起勁,時不時發出呵呵的笑聲。
  “老家夥,瞧我把這家夥整得多慘啊!”她興沖沖地沖躺在床上的士心喊,發覺士心沒有搭理自己,以為他睡著了,就又喊了幾聲,依然沒有反應。她氣呼呼地站起來,走到床邊壹把捉住了士心的胳膊,使勁地往上拉。
  她根本沒想到這壹拉之下,士心的身子就隨著被拽了起來。她猝不及防,還沒等反應過來,士心就從床上摔到了地上,發出壹聲沈悶的鈍響。
  “老家夥,別嚇我啊!妳說話啊!”李然哭出來了,因為落在地上的士心緊閉著眼睛,壹動不動,連呼吸都猶如遊絲。
  李然哭喊著拍打了半天,士心微微張開眼睛:“妳瞧我啊,連鍋都沒有洗完,這就睡著了。人家說人老了之後有三個變化:貪財、怕死、睡不著。妳瞧我這老家夥,睡得多踏實,睡得就像死了壹樣,啥也不知道了……”
  “不許胡說,妳得好好兒活著。”李然哭著把士心緊緊地抱在懷裏,“我們這就去醫院。存什麽錢啊?把病徹底治好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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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小聲點兒,別讓人家聽見!”士心對壹直纏著自己要去看病的李然說。
  “聽見就聽見,怕什麽啊?”李然怒氣沖沖,“別嚇我了好不好?知不知道前天晚上妳沒事兒了,我差點兒嚇死啊?”
  士心說不出話來了。前天晚上吃完飯他躺在床上的時候肚子很痛,就硬忍著堅持了壹會兒。就在他因為疼痛而翻身的時候忽然胸腔裏壹陣痙攣,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沒有了知覺。醒來的時候李然哭成個淚人兒,守在他身邊等候救護車。他嘴巴裏含滿了速效救心丸。小丫頭不知道該怎麽用,就把瓶子裏所有的藥丸兒都塞進了他嘴巴裏。
  士心沒有去看病,他只是休息了壹天。今天就回到了單位。
  “人家聽見了不好。我沒什麽事兒,可能是累著了,休息休息不就好了麽?去醫院動不動就讓妳住院,花錢不說,弄不好把工作丟了,那可就麻煩了。”他小聲地對李然說,但這樣的話顯然已經沒有說服力了,李然眉毛壹翹,大聲地說:“丟了工作怕什麽?有那麽大壹張假畢業證妳還怕找不到工作麽?”
  士心壹下子慌了。隔壁就是社長的辦公室,這個時候社長正在上班,萬壹他聽見了李然的話,後果就變得很嚴重了。
  “小聲說!社長聽見就麻煩了。”他向李然靠了靠,“妳摸我的脈搏,很正常。”
  李然還沒有說什麽,社長的聲音的腳步聲壹起傳了過來:“我已經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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