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妳後悔嗎?
律師本色 by 雪映紅梅
2024-3-15 21:58
“方律師,這是曹女士早上讓我轉交給妳的。”李明博將壹封信遞給了方軼。
方軼看了壹眼信封,沒有字,他沒有打開,直接裝進了羽絨服的內兜,然後問道:“醫生怎麽說?還有希望嗎?”
“已經晚期了,曹女士應該在被抓之前就知道自己患了癌癥,她放棄治療,加快了癌細胞的擴散,所以才會這麽快……,醫生說可能也就壹兩周的時間。”宋律師道。
方軼看向窗外遠方的天空,回想往事,他推測可能她讓方安誌住校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半個多小時後,主治醫生走了過來,告訴眾人病人需要休息,讓他們明天再來。眾人離開了醫院,方軼本想請宋律師和李明博吃頓飯,表達謝意,但是被二人婉拒了。
今晚註定是壹個不眠夜,方安誌在臥室的床上輾轉反側,淚水跟不要錢似的不斷狂湧。
方軼在書房內看過曹曉慧的信後,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香煙壹根接壹根,煙灰缸早已被塞滿。
方軼看著曹曉慧從壹個縣裏倒閉公司的小財務壹步步走到今天,她倔強過,努力過,也炫耀過。最後倒在了工作的壓力和抑郁上。
壹切都是為了錢,為了能夠在眾人面前炫耀,也為了給兒子方安誌壹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她為了自己,也為了兒子。
人活著為了什麽?錢真的那麽重要嗎?人上人真的那麽重要嗎?方軼不斷的自問。
世人多不易,努力、努力、再努力,拼的遍體傷痕,最後反而害了自己,什麽才是人生的意義……,也許難得糊塗才是最佳狀態。
幾日後,周穎告訴方軼,有個指定由他辦理的刑事案件,是個殺人案。方軼在會議室見了當事人的媳婦。
“方律師,您好。”會議室內壹位穿著樸素,四十多歲的女人,見方軼進門,連忙起身道。
“您好,您是馮桂芬女士吧!”方軼坐到了她對面。
“是我。”對方顯的有些拘謹,眼神不斷閃動。
“案發時您在場嗎?”方軼問道。
“我不在場,當時我正在廠子裏上班,後來出事了我才知道。”馮桂芬壹臉苦澀道。
“那您知道都發生了什麽嗎?”方軼問道。
“我聽警察說,是因為我丈夫修我們兩家之間的便道,跟對方起了爭執,然後我丈夫壹怒之下將對方打死了。
方律師,我們家和鄰居壹直不和,我們家人都老實,對方經常占我們家便宜。我們兩家之間有壹條便道,他把自家墻外面的墻根墊的高高的,壹下雨,水順著便道往我們家灌,為這事我們吵過很多次。我估計就是為了這事。”馮桂芬眼中隱隱有淚花。她擡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嗯,您丈夫的案子現在公安機關還是在檢察院,您清楚嗎?”方軼問道。
“我聽說已經被送去法院了,方律師,我丈夫會不會被判死刑?”馮桂芬忍不住問道。
“……他壹共殺了幾個人?”方軼沒有直接回答她,繼續問道
“四個!”馮桂芬道。
“妳丈夫是主動投案自首的,還是逃走被抓的?”方軼心中壹驚,四條人命,這案子懸了。
“之前我請律師去看守所看我丈夫,律師回來說我丈夫算是自首,具體是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馮桂芬道。
“量刑的事現在還不好說,如果有自首情節,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保他壹條命,建議法院判死緩,但是我不能給您任何保證。”方軼想了想道。
“謝謝!”馮桂芬擦著眼淚道。
將她送走後,方軼剛回到工位,手機突然響了,是父親方有財打來的。
“小誌……小誌跑了!”手機中傳出方有財急切的聲音。
“啊!爸,您別急,小誌也不小了,應該不會犯傻,具體是怎麽回事?”方軼心裏比父親還急,強忍著道。
“剛才小誌端著杯子喝水,突然玻璃杯毫無征兆的裂開了,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杯中的水撒了小誌壹身,他當時就傻了。
隨後他雙眼流淚,哭著跑出了家門,我怎麽叫他都不理我。”方有財焦急的說道:“妳趕緊去把孫子給我找回來,孫子要是丟了妳也別回來了。”
“好,我馬上去找。”方軼掛了電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拿起羽絨服直奔樓下。直接打車去了醫院。
當他來到曹曉慧病房時,只聽病房中哭成壹片,有老有少。方軼心中咯噔壹下,曹曉慧沒了!
曹母倒了,曹老爺子身體不好,帶著速效救心丸強撐著操辦曹曉慧的喪事。曹曉慧就算有錯,但是她幫自己養大了兒子,方安誌的學習這麽好都是她的功勞,方軼不忍看著曹老爺子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操辦喪事,便跟他商量,將喪事包給縣裏的壹條龍喪葬服務公司。
曹老爺子點頭答應了方軼的建議,並委托他幫著請喪葬服務公司。曹老爺子交給方軼壹張銀行卡,上面有密碼,並告訴他不要怕花錢,曹家就剩下了兩個等死的老家夥,人都沒了要那麽多錢還有什麽用。該花就得花,不用省著。
曹老爺子還是頭壹次這麽“大方”。其實也不是他大方,而是女兒的死對他觸動太大了,他突然想明白了,覺得自己這壹輩子為了面子、為了錢、為了高人壹等,壓人壹頭,活的太累了。
方軼忙裏忙外,壹切都看在李明博等人眼中,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眾人心裏都有桿秤,方軼夠仁義!
曹曉慧下葬後,方安誌大病壹場,高燒不斷,壹直說胡話,在醫院躺了壹個多星期才出院。
方軼醫院和律所兩邊跑,對兒子他要用心照顧,對當事人他要盡壹個律師應盡的義務。本來他想換個律師承辦馮桂芬丈夫的案子,但是對方指名道姓要求他承辦,方軼沒辦法,只得繼續。
看守所內,方軼見到了馮桂芬的丈夫高波,高波是個車軸漢子,人長得很結實,面相憨厚,從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他的門牙有些外突,很顯眼,如同兔牙。可能是已經報了必死之心,他反而沒那麽緊張。
“高波,我是萬華聯合律師事務所的方軼律師,妳認識馮桂芬嗎?”方軼問道。
“認識,她是我媳婦。”高波道。他的語氣很平靜,方軼不由得多看了他壹眼。
“妳愛人委托我作為妳的辯護律師,這是委托手續,妳要是沒意見,在上面簽個字。”方軼說著將委托手續遞給了他。
高波看都沒看,直接在上面簽字後,還給了方軼。
“我聽妳愛人說,妳家與被害人家有矛盾?”方軼道。
“嗯,他們家人都比較霸道,我們家人老實,所以總受他家欺負。”高波點頭道。
“當時都發生了什麽?妳為什麽要連殺四人?”方軼問道。
“我家與高明(被害人)家是鄰居,但是我們兩家的關系不好。經常為壹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村裏給調節過,但是沒什麽用……”高波將案情訴說了壹遍。
去年入夏後,被害人高明趁著高波家沒人,把兩家之間便道上的土都攏到了自家墻下,導致下雨時雨水浸泡高波家院墻。
去年收完秋後,下午高波壹個人在家沒事,發現院墻有些傾斜,再這麽下去院墻非倒了不可。於是高波便拿著鐝頭修整兩家間的便道。
高明媳婦趙娟出來倒臟水,聽到便道有聲音,壹看高波正在用鐝頭平整便道。她立刻放下臟水桶,雙手叉腰喝止高波。
隨後高波與趙娟爭執起來,高明聽到後也跑了出來,氣勢洶洶的來到高波面前指責他破壞自家院墻,嚷嚷著讓他賠錢。
高波嘴笨,說不過高明夫妻二人,眼看著自己被欺負,又說不過對方,氣撞頂梁,高明見狀更加得意,不斷的羞辱高波,直至高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渾身顫抖。高明以為高波害怕了,更加的變本加厲。
高波盯著高明的臉,越看越覺得他的嘴臉醜陋、可惡,突然狠命的掄起鐝頭向高明的頭部砸去。
高明正洋洋得意,沒料到下壹秒死神降臨了,鐝頭正砸在高明的腦袋上,高明被打倒在地。
趙娟見丈夫被打,立時上前揪扯,與高波拼命。高波再次掄起鐝頭砸向趙娟,鐝頭砸在趙娟的肩膀上,將她砸倒在地。此時的高波對高明壹家的恨已經達到了頂點,見趙娟倒在地上痛的大叫,掄起鐝頭再次向趙娟身上連打數下,直到她不再喊叫。
隨後,余怒未消的高波拿著鐝頭闖入了高明家,正巧高明的父親聽到兒媳婦的慘叫聲,出了房門向院門快步走來,想去外面看看發生了什麽事,迎面正遇到兇神惡煞壹般的高波。
高波二話不說,上去就是壹鐝頭,將老人打倒在地,隨後高波沖到屋內將高明八歲的兒子砸死。連殺四人的高波此時怒氣漸消,心中害怕,逃到了妹妹家。
村裏人路過高家的便道,看到高明和趙娟倒在路上地上全是血,已經沒了呼吸,立刻報警。不久後急救車和警車到了,經查驗,高明壹家四口均已死亡。
高波逃到妹妹家後,在其妹妹和妹夫的勸說下,到當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隨後公安機關以故意殺人罪將高波的案子移送檢察院,檢察院審查起訴後將案卷移送中院。
“高波,妳後悔嗎?”方軼問道。
“不後悔,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家就會被高明欺負壹輩子。我兒子也會被他家欺負,我壹個,他家四個,值了!他家再也不能欺負我家了。”高波話雖說的硬氣,但是方軼卻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淚花。
“妳有沒有想過報警解決?”方軼問道。
“有用嗎?派出所來過,可他(高明)還那樣。”高波壹臉的不屑。
“需要我幫妳帶話給妳媳婦和孩子嗎?”方軼問道。
“我對不起他們娘倆。讓她們好好過日子,把孩子養大成人,清明節給我燒點紙,孩子要是考上大學了,想著到我墳頭上念叨下。”高波沈默片刻後說道。
這還沒宣判呢,高波先給自己判了死刑。其實這也不奇怪,連殺四人,有老有幼,即便是法學泰鬥來了,也救不了他,這壹點高波早就想明白了。
方軼聽完後,心情很復雜,看來這案子希望不大,只能試試。
“妳有沒有想過,人活著是為了什麽?”方軼突然問道。
高波壹楞,思索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小時候家裏窮,我覺得吃飽穿暖就是我最大的目標,現如今日子好過了,我也不知道為了啥。瞎混唄。”
方軼走出看守所大門時,高波的媳婦馮桂芬快步走了過來。此時寒風吹過,凍得她臉通紅,她雙手揣在袖子裏,鼻子不斷的吸溜著,看樣子已經在大門外等了有壹會兒了。
“方律師,怎麽樣?”馮桂芬問道。
看到她期盼的眼神,方軼心裏五味雜陳:“走,去我車裏說吧。”
方軼啟動車子,打開暖風,不壹會兒,車裏變得暖和起來。
“我跟妳丈夫談過了,他挺好的。不過他連殺四人,情況不容樂觀,妳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方軼醞釀了壹會兒,說道。
聽方軼說完,馮桂芬立刻流下了眼淚:“方律師,我知道您是刑事方面的專家,您再給想想辦法。”
“我給妳出個主意,妳試試看,但是……”方軼欲言又止,他不想再刺激她。
“方律師,您就直接說吧,我不想留遺憾,但有壹線希望我也要試試。”馮桂芬語氣決絕。
“這樣,妳回村裏,把被害人高明壹家平日是如何欺負妳家的都寫下來,讓村裏給妳出個證明。然後妳把村裏的證明提交法院和檢察員。”方軼道。
“行,我馬上就去。”馮桂芬道。
“另外,被害人高明家還有人嗎?比如他哥哥姐姐或者其他人。”方軼問道。
“他家沒有其他人。他媳婦家倒是有不少兄弟姐妹。”馮桂芬道。
“他媳婦家怎麽說?能不能出壹份諒解書?”方軼問道。
馮桂芬搖了搖頭:“之前他媳婦趙娟的娘家人找過我,說是要我出五十萬,我家沒那麽多錢……”
本來方軼還想讓她跟被害人家屬溝通下,看看能不能賠點錢弄壹份諒解書,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五十萬啊!她們縣裏壹套樓房也不過三四十萬,代價太大了,總不能賣房子賣地吧,以後他們娘倆怎麽過日子。關鍵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救的了高波,方軼不得不為高波的家人考慮。
“另外,妳丈夫讓我轉告妳,好好過日子,把孩子養大成人……,清明節給他燒點紙,孩子要是考上大學了,想著到墳頭上念叨下。看來妳丈夫心裏已經有了打算。”方軼本不想說後半句,但是又不想騙她……
馮桂芬聽完後,默默的流了壹會兒眼淚,她明白丈夫說這話意味著什麽,點了點頭,下車後,騎上電動自行車離開了。
方軼看著寒風中馮桂芬遠去的身影,沈默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