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沈睡後的蘇醒

　　深夜的病房。
　　顧見臨依舊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所有來自協會的醫療人員，也都沒能進來。
　　唐綾戴著耳機聽歌，寬松的白色罩衫下擺被她紮起來，勾勒出纖細的腰肢曲線，牛仔熱褲的邊緣暴露出來，壹雙雪白細致的長腿搭在沙發的扶手上，晃晃悠悠。
　　篤篤。
　　陳伯均敲響房門：“請問，我可以進來麽？”
　　唐綾擡起眼瞳，纖長蜷曲的睫毛牽動著光線，在素白的臉上投下壹片陰影。
　　“您來了。”
　　她從沙發上起身，微微頷首。
　　算是表示了尊敬，對她來說算是難得了。
　　“我還以為妳已經被總部接走了。”
　　陳伯均流露出意外的眼神，笑道：“沒想到壹直守在這裏。”
　　唐綾面無表情說道：“他在海底地宮冒著危險救我，我只是單純的在報答他而已。”
　　如果顧見臨是清醒的，大概會很內疚。
　　因為他真正想救的，是自己的神侍。
　　主要還是因為這個姑娘太強了。
　　陳伯均搖頭失笑，忽然問道：“妳們年輕人的想法，我是捉摸不透的。說起來，妳這次申請來參與這次海底地宮的任務，找到妳的曾祖父了麽？”
　　唐綾沈默片刻：“沒有，我甚至連那個始祖的樣子都沒看清，更看不清祂的神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小顧和妳是壹種人。”
　　陳伯均望向昏迷中的少年：“我記得妳當年也想請顧教授幫忙吧？”
　　唐綾沈默片刻：“是的，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顧教授就出事了。”
　　“顧教授的死，對於整個人類社會都是巨大的損失啊。”
　　陳伯均感慨道：“妳要是把心思放在修行上面，應該就是歐米伽的第壹了吧？嬴家的那個太子爺，想要爭過妳或許都要費壹番功夫，更別說妳那位師姐了。”
　　唐綾淡淡說道：“我不在乎。”
　　陳伯均輕聲說道：“今天的鬧劇就到此為止吧，總部那邊由我來解釋。妳們今天做的很好，讓我看到了年輕人的銳氣和血性。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妳們是站在公理與正義的壹方。”
　　唐綾頷首，背著吉他箱轉身離開。
　　不知突然想到什麽，她頓住了腳步，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陳司長，如果妳真認為我們是站在公理與正義的壹方，那這件事就不會到此為止。峰城的世家已經腐朽，審判庭更是肆意妄為。我不希望在我回到總部的這段時間，聽到審判庭或者嚴家的報復行動。”
　　陳伯均瞇起眼睛：“妳的意思是？”
　　“總會長教過我，斬草就要除根。”
　　唐綾眼神清寒，仿佛暗流湧動：“既然已經發生了矛盾，與其等著對方主動報復，不如主動出擊。以太協會內部的派系鬥爭我管不到，但嚴家這種可有可無的蛀蟲，妳們不殺，那就我來。”
　　她的嗓音愈發寒冷，仿佛風雪在飄搖：“我沒有人脈，在劍冢的人緣也不好，但只要我回去跟老師稍做妥協，滅壹個嚴家還是綽綽有余的……包括李青松，也不是不能殺。”
　　陳伯均頭疼不已，仿佛看到了壹個年輕的總會長。
　　殺性是真的重。
　　“等會，妳不要亂來！”
　　他揉著眉心：“根據預言，麒麟仙宮開啟之前，峰城還會出壹個大亂子，留著嚴家還有用。我向妳保證，這種廢物家族壹定會被滅門，但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還需要他們活著。”
　　“這算是我們的第壹次面對面吧。妳跟妳父親倒是長得很像，性格卻天差地別。妳父親是個老好人，我跟他相識二十多年，沒見他展露過什麽攻擊性。本以為他生個兒子，多半也是隨他。”
　　“釣魚？”
　　唐綾瞇起美眸：“我懂。”
　　以太協會常規的手段就是這樣，作為明面上的秩序守護者，很多事情都做不得。
　　往往都是故意留破綻，讓對家上鉤。
　　陳伯均認真說道：“是的，釣魚。”
　　唐綾滿意地頷首：“既然如此，我先離開了。”
　　她背起巨大的吉他箱，轉身走出了病房外，走廊裏回蕩著鞋跟敲打地磚的清脆聲響。
　　滿屋子的清寒體香也隨風飄走。
　　“這位公主殿下，脾氣是真大啊。”
　　陳伯均目送著她離去，轉而坐在少年的病床旁邊。
　　他像個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壹樣念叨道：“妳也是，萬萬沒想到，看起來像是個乖孩子，瘋起來卻跟個狂魔壹樣。這真是隨了槐老先生的意了，呵呵。”
　　他口袋裏摸出壹個精致瓷瓶，遞到了少年的唇邊。
　　“這可是龍髓液，用壹滴就是少壹滴的好東西。十年前，景辭從不周山的遠古神侍手裏搶過來的，還差點觸怒了那位至尊。”
　　雖說是龍髓液，卻像是壹滴純凈猩紅的血液，緩緩淌進了少年的嘴裏。
　　……
　　……
　　顧見臨做了壹個夢。
　　夢裏他看到了黑雲城寨的港口，遍地燃燒的大火，還有人們的哭喊。
　　燃燒的火焰裏。
　　菀菀被壹腳踹翻在地，牧叔咆哮著想去抱住他，卻被鎖鏈困住。
　　漫天火光照亮了這對可憐的父女。
　　那麽寥寥的幾米距離，卻像是絕望的深淵。
　　顧見臨只是旁觀著，卻切身感受到了那種悲傷和憤怒，內心深處的暴風雨再壹次轟鳴落下，倒卷著把他推進了記憶的深淵裏，往事洶湧而來。
　　那壹刻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暴雨的夜裏，巨大的卡車從對面的公路上轟鳴而來，令人驚悚的是駕駛室裏竟然空無壹人，而車速卻越來越快。
　　那輛卡車的背後，是鋪天蓋地的迷霧。
　　迷霧裏卻有著猙獰可怖的鬼影，那是壹尊生有九頭的怪鳥。
　　九個頭顱在霧氣深處狂舞，浮現出九張詭異的臉。
　　顧見臨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以及來自那個寬厚懷抱裏的溫暖。
　　伴隨著卡車的轟鳴聲，少年的世界再次被撞得粉碎。
　　痛。
　　渾身都在痛，痛到了靈魂深處。
　　夢境轟然坍塌了，顧見臨睜開了眼睛，悵然若失。
　　“醒了？”
　　陳伯均的聲音從他耳邊響起。
　　顧見臨發現自己躺在堪稱豪華的監護室裏。
　　渾身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整個人都粉碎了。
　　毫無疑問是古神化的副作用。
　　這張底牌以後要慎用。
　　搞不好，打到壹半，敵人沒殺死，自己先崩潰了。
　　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雖然形容的不是那麽貼切，但確實是這個意思。
　　也難怪，面對古神族壓倒性的力量，人類卻始終能夠堅守現實世界。
　　否則的話，人類怕是早就沒得玩了。
　　“真的不理解妳們年輕人，為什麽要這麽拼命。”
　　陳伯均坐在他旁邊，說道：“但有時候也很羨慕妳們，還有壹腔熱血。”
　　顧見臨微微歪頭，打量著這個男人。
　　平平無奇的壹張臉。
　　陳伯均，霸王途徑，七階滅矢，歐米伽序列的負責人。
　　“牧叔和菀菀他們怎麽樣了？”
　　顧見臨輕聲問道。
　　陳伯均平靜回答道：“牧鋒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身體情況不是很好，再加上常年服用天生草的原因，不知道還能活多久。菀菀只是被打了壹巴掌，有點輕微的腦震蕩，沒什麽大礙。妳父親留給她的惡魘吊墜，壓制了她的畸變。”
　　顧見臨略微松了壹口氣。
　　“避難所的人，有些死傷。”
　　陳伯均低聲說道：“牧鋒雖然活了下來，但這不代表他沒事了，無論是他的身體情況，還是他關於當初墮落，殘害同伴的事情，審判庭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裏面就是權力的博弈了。”
　　他頓了頓：“這裏面唯壹可以置身事外的人，是牧鋒的女兒菀菀。她雖然也被汙染了，但有妳父親給她找到的惡魘吊墜，成功壓制了汙染的擴散和畸變。”
　　顧見臨想了想：“那個紫色水晶吊墜？”
　　陳伯均解答道：“是的，別看那只是個小東西，那是從古神族手裏搶來的。惡魘吊墜是很多墮落者夢寐以求的東西，妳有錢都買不到，屬於有價無市的東西。”
　　顧見臨心想難怪牧叔當初告誡他，讓他不要過於依賴生命感知。
　　超凡的能力，的確不是萬能的。
　　“只可惜惡魘吊墜再過三年就會失效，以後她要麽服用天生草，要麽畸變變成怪物。而她目前沒有犯罪記錄，我可以出面保下她。”
　　陳伯均沈聲說道：“牧鋒他們有青之王的庇護和擔保，暫時也安然無恙。問題是，壹旦審判庭拿出了確切的犯罪證據，那麽就算是青之王，也不會再庇護他。”
　　他的神情嚴肅起來，說道：“同樣，我也不會。”
　　顧見臨聞言，心情變得沈重起來。
　　牧叔的情況是失憶，他不記得他當初墮落時，發生過什麽。
　　只知道協會宣判他殘害同伴，把他定義成了墮落者。
　　只是因為很多人不相信他做了這樣的事情，才幫他西躲東藏。
　　而牧叔本人，也服用了天生草，壓制了畸變。
　　“或許妳不知道墮落者的具體定義是什麽，我可以告訴妳。”
　　陳伯均凝視著少年的臉，說道：“所謂墮落，就是被古神的精神所汙染，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激發出來，吞噬了人性。諸如妳戰鬥過的，李長治，約翰·伯格，長谷川信壹，以及那些掘墓者組織的成員，妳覺得他們有人性麽？”
　　顧見臨搖了搖頭：“沒有。”
　　“倘若當初牧鋒真的殺害了同伴，那麽他跟這些人就是壹樣的。如果在畸變不嚴重的情況下，後續服用大量的天生草，確實可以恢復壹些理智。”
　　陳伯均強調道：“但這不能洗去他的罪孽。”
　　“明白了。”
　　顧見臨說道。
　　“所以在以太協會，壹旦表現出攻擊性的墮落者，就必須要殺死。本來在光明還活著的時候，對於不潔者們的戒律，還不算那麽嚴苛。絕大多數人會被封印靈性，送到壹個度假村或者海島上，有人會照顧保護她們，監視他們。”
　　陳伯均說道：“他們會定期服用天生草，直到壽終正寢。”
　　顧見臨說道：“聽起來就像是壹個條件優渥的監獄。”
　　“差不多吧，但那總比死了好。”
　　陳伯均幽幽說道：“但自從萊茵上位以後，不潔者們和墮落者們，就基本沒什麽區別了。牧鋒之所以能活下來，還是因為我們多方面的周旋，希望妳父親能夠盡快找出證據，但我們也沒想到，後來……”
　　後來，顧辭安也出事了。
　　顧見臨沈默了很久，忽然問道：“萊茵……很強麽？”
　　陳伯均難得猶豫了壹下。
　　“很強，非常強大，如果妳父親沒有因為詛咒的事情浪費太多時間，接受槐老先生的建議轉職成神司，或許能夠壓他的壹頭。但妳知道的，沒有如果。”
　　他撓了撓頭：“而且這還不是純粹的，個人實力的問題。因為他是以太協會總部長的學生，他手裏掌握著整個人類文明的力量。妳知道麽？在九階半神之上，還有壹個劃分，那就是天災。能被冠以天災之名的人，都是能夠在現實世界，跟古神族正面抗衡的存在，當之無愧的人類支柱。”
　　“而萊茵的手裏，就掌握著制衡天災的力量。”
　　他指了指頭頂，感慨道：“比如此刻懸浮在天上的天譴，壹顆來自宇宙星空的隕石，就是束縛著天災·青之王的懸頂之劍。”
　　顧見臨沈思了片刻，輕聲說道：“所以說……妳們也無法作為，對麽？”
　　“明面上當然不能，因為人類世界最大的敵人，古神族還沒有解決。妳知道麽？古神族之所以沒能成功侵略現實，除了祂們在現實世界無法發揮出全力，處處受限之外，祂們自身的內鬥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根據我們對《山海經》孤本的研究……不是妳在網上看到的《山海經》，而是真正的記載著人類與古神族的戰爭史的《山海經》，發現了很多端倪。”
　　陳伯均嘆氣：“比如那位無敵的燭龍尊者，八千年前封印了白澤尊者，五千年前把朱雀尊者逼到在朱雀神宮裏沈睡，兩千多年前鎮殺了麒麟尊者。壹千多年前殺死鯤鵬始祖和九尾始祖。五百年前，吞噬了反叛的應龍和蟠龍兩位始祖。”
　　這些無壹例外都是太古的神明，有至高無上的至尊，也有雄霸壹方的始祖。
　　只是念誦祂們的名，就能感受到敬畏和壓迫感。
　　每壹個名字，都代表著無上的權力，以及壹段埋葬在時間長河裏隱秘歷史。
　　然而無壹例外的，要麽被封印，要不然就是被殺死。
　　顧見臨再壹次的，切實的感受到了燭龍尊者的強大。
　　他不知道，自己繼承了麒麟的力量，是否要承擔這段因果。
　　說實話，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住。
　　燭龍尊者太可怕了。
　　且不說祂本尊的實力。
　　就看壹點。
　　外界那些有關於古神族的記載，大部分都是碎片化的，並且夾雜了大量改編的神話傳說，按理來說都是捕風捉影，非常的不靠譜。
　　可就是那些不靠譜的傳說裏，也都把燭龍奉為最強。
　　可想而知，這種實力有多麽可怕。
　　“這都是有歷史記載的，不是我胡謅八扯。”
　　陳伯均說道：“人類對抗古神族已經很艱難了，在妳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戰士在古戰場上，守護現實世界的和平。妳覺得，這種情況下，我們能內鬥麽？能挑起戰爭麽？”
　　顧見臨長舒了壹口氣，明白了。
　　“二百年前的冬夜裏，曾經就爆發過壹場關於人類的內鬥，那時候就有壹位存活於現世的至尊出手，險些毀掉了整個協會的體系。”
　　陳伯均又說道：“若非有個人力挽狂瀾，人類的歷史大概就終結了。至於那個人，也跟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很快妳們就要再次見面了。”
　　顧見臨壹楞。
　　“對，就是妳想的那個人，他就是在那壹戰，奠定了最強之名。”
　　陳伯均笑道：“青之王，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