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千年的約定

　　殘損的網路模塊收到徐煬發送的信號，建立信道，現在他能夠將編碼過的文字傳入其中，再用其自帶的語音系統播放出來。
　　“我們得談談。”他說。
　　聲音透過樓板，吸引了希露菲的註意力，她疲倦的目光向下移去。
　　“妳想做什麽？”希露菲的嗓音聽起來猶如豎琴撥動，具有相當悅耳的音色，但她氣息虛弱，無法撐起她的聲響。
　　嚴陣以待。
　　徐煬從未覺得如此緊張過，他不清楚該如何與希露菲溝通。
　　混亂魔女是壹個危險的魔女群體，法洛莎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這讓徐煬懷疑組織內的每個人都像法洛莎的翻版，至少她們有接近的理念。光是這個派系的名字就足以說明壹部分事實，她們必然是魔女中最不安定的壹批人。
　　如今，希露菲站在半截巨蛋辦公樓頂端，姿態沈穩，面容平靜，仍然不容小覷，她那萬物皆可消失的恐怖魔力仍然保護著她，自攻擊展開以來，她還未受到絲毫傷害，可謂是將魔力應用到極致。
　　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靜和耐心，不要讓事態滑坡到最恐怖的階段。徐煬暗暗告誡自己。人們對他懷有信任，因此他不能讓其他人失望。
　　“沒有和她交談的必要。”法洛莎說，“繼續攻擊。”
　　尤其是法洛莎就在身側，仍舊具有破壞力。徐煬心想。法洛莎有著強烈的主觀能動性，她絕不馴服，藐視壹切規章制度。
　　拋去他們作為愛侶的印象濾鏡，徐煬承認法洛莎極度危險，與其相處正如刀尖起舞，這之中需要的是技巧和耐心。
　　好在時至今日，最危險的部分已經過去，若是將手伸向她，不會被她咬碎。
　　“乖壹點。”徐煬摟住法洛莎肩頭。
　　法洛莎的身體顫抖了壹下，迅速低下頭去。
　　她很驚訝，自己在這極端緊繃的環境當中竟然沒有失控，若換其他人在這種時候施以身體接觸，她必會以暴虐姿態回應，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卻沒有任何緊迫與危機感，只有壹種極度微妙的別扭感覺，壹些微妙的脾氣。
　　“妳最好把壹切解決掉。”法洛莎強調，但語氣中已經沒有那種慣用的威嚴。
　　與此同時，希露菲的目光往下望，默默等待著徐煬的下壹句話。
　　壹旦談判破裂，整個巨蛋競技場將會消失，半個城市也會被魔力摧毀，法洛莎和希露菲曾是朋友，卻仍有可能大打出手。
　　徐煬字斟句酌，組織語言。
　　“法洛莎就在現場，她就在這，”徐煬發訊，“她需要妳手裏的弒神武器，這是壹切事件的開端。”
　　他此時和法洛莎站在壹座廢棄商廈當中，距離巨蛋競技場較遠，視野良好，能夠隔著壹面青金色玻璃眺望巨蛋競技場的狀況。
　　“我想見她。”希露菲簡短地說。
　　“前提是妳能確保她的安全，”徐煬解釋，“她害怕妳。”
　　“……凡人，像我們這樣的魔女根本不可能確保彼此的安全，”希露菲語氣冷漠，“……我們壹見面就有瞬間殺掉對方的能力，沒有仁慈可言，我希望妳能明白，最強大的魔女之間……”
　　“為什麽壹定要見面呢？”
　　“因為我有重要的話跟她說，這與妳無關。”
　　“妳有手機嗎？”
　　手機。
　　“呃。”希露菲楞了下，“……有……好像有。”
　　“妳可以通過這個號碼聯系法洛莎，巨蛋周圍場地的信號還算強，應該可供中轉。”徐煬設置了壹個中間號碼，它是壹次性的，可以將聯絡轉發到法洛莎的真正號碼上。
　　千年以來的事情日新月異，令希露菲無所適從，她在消失空間內摸索，找回組織上給她配的簡易手機，她註意到最底下多了很多膿汙，不知A40沿途殺了多少黑火突擊兵。
　　她用手機開始撥號，界面上的圖標都很大，標註也很清晰，不厭其煩地為遠古魔女設計出可讀性極強的註釋，讓她多少能弄明白如何使用。
　　此時，在徐煬身旁，法洛莎不斷猜測徐煬和希露菲之間的談判博弈，忽然間，她懷中手機開始震動。
　　“接壹下。”徐煬道。
　　“什麽未知來電。”法洛莎從懷中取出手機。
　　她接通後就聽到希露菲的聲音。
　　“白天？”希露菲囁喏著說。
　　法洛莎身體壹顫。
　　“我有壹個完整的名字，希露菲。”法洛莎將手貼緊玻璃，看到遠方的希露菲，緊接著，希露菲便離開他們的視野，進入建築殘骸內部。
　　“我好想妳。”希露菲說，“法洛莎·德·阿奎利亞。”
　　“妳想做什麽？”
　　“我要完成我的許諾，我要把妳托付給我的東西還給妳。”
　　希露菲想過很多錯綜復雜的猜疑鏈條，如何讓法洛莎放下戒心，如何讓自己保持克制，要磨光法洛莎那顆敏感、暴躁而自私的心靈需要很多時間，而她也做好準備在這個時代從頭開始接觸法洛莎，可現在壹切都被打破，她們要做的只是聽到彼此的聲音，然後壹切又回到了那個動蕩之年。
　　“我壹點也不想妳，妳快點去死然後把弒神武器留給我。”法洛莎提高音量。
　　“——我好想妳——”希露菲的聲音很大，還帶著哭腔，徐煬隔著很遠也能聽見，“我好想妳！法洛莎！我好想妳！”
　　“這個女人瘋了！”法洛莎將手機拿遠，她的表情不斷變化，從感動到譏笑，又到釋懷和欣慰。
　　“對自己誠實。”徐煬輕輕點頭。
　　法洛莎的心臟怦怦跳。
　　“妳這女人，”法洛莎在狹窄的房間內走來走去，“不要以為妳給我梳過頭發就可以和我如此親近地交談。”
　　“白天……我的白天……”希露菲喃喃細語。
　　“妳寫的詩狗屁不通。”法洛莎蹲在地上，“……妳過得好嗎？”
　　“不好，妳想也知道，很多人不希望我把它還給妳。但我來了，我決定要來這裏。”
　　在她們交談的間隙，徐煬得保證周圍壹切安全，他告知其他魔女放松警戒，撤掉壹半的部隊，加強對地面其他區域的監測，並派人去掩護市民疏散。
　　此時，尚有許多人被困在市中心的高層建築當中，葛城淺和孔泰各自帶著壹批人前去營救，將建築受損造成的坍塌殘骸移除，引導他們下到地面，或者前往合適的避難所。
　　隨後，徐煬將目光轉回到法洛莎身上，他眼前所見有如奇跡，從法洛莎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希露菲對她影響之大——法洛莎在微笑！臉上是壹種適於其年齡的懵懂笑容，絮絮叨叨，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實際上這可能是法洛莎出土以來最開心的瞬間。
　　她們是朋友，是兩個穿越壹千年又能有幸聽到彼此聲音的朋友。徐煬身體前傾，靠在玻璃面上。沒有比這更寶貴的重逢了。
　　緊接著，希露菲仿佛說出了什麽不好的話語。
　　“妳這個傻瓜！”法洛莎大喊，“妳不能——妳不能就這樣去死，就算妳——好吧，我給他。”緊接著，法洛莎將手機交給徐煬，“她說她要和妳說話。”
　　“希露菲？”徐煬接過手機，它已經滾燙。
　　“您好。”希露菲的聲音聽起來有了額外的活力，“……哎……我真想親眼見壹見法洛莎的男人，妳為了她必然作出了許多犧牲。”
　　“她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壹切都理所應當。”徐煬說。
　　“……如果不是氣氛太不適宜，我也想更多地了解妳……我和法洛莎在許多方面口味相近。”
　　“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也許……自蘇醒之後我就得到了許多額外的職責，壹個組織邀請我為他們服務，我不得不加入，前提是允許我完成我的使命，而他們同意，所以我在轉交武器之後就必須回去……”
　　“但妳的壽命……”
　　“香料可以讓我多活壹段時日，”希露菲低語，“白天，白天讓生命對我來說有了新的意義。我懷著死亡的意誌來到安久市，完成我歷時千年的遞送，但我聽到了法洛莎的聲音，這讓我意識到白天是真的會來的，我想活著看到真正的白天。這也讓妳的責任變得尤其沈重。”
　　“我？”
　　“……在過去，法洛莎將弒神武器讓我保管，是因為她恐懼這把無上神兵會引發的覬覦，現在的情況仍然壹模壹樣，她拿到這把武器之後……會有更多敵人試圖搶奪，而我有自己的麻煩，不能親自保護她。妳能有壹個安全的地方用來藏她，讓她能安心嗎？”
　　“有的。”徐煬說。
　　難宮島是個合適的地方，是不錯的自留地和庇護所。
　　“……照顧好她，我把弒神武器留在競技場內……”希露菲結束通信，“我該走了。”
　　通訊結束。
　　徐煬將手機還給法洛莎，她擁上來，吻住徐煬。
　　“為什麽她要寫詩呢？”法洛莎喃喃道，“我還是不明白，我是白天，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妳將結束黑夜，掃清從古至今的所有劫難。”徐煬說。
　　“希露菲已經撤離。”莉拉報告。
　　“我們得快點去拿弒神武器了。”徐煬望向競技場。
　　不對，白天。法洛莎閉上眼睛思考。白天的意思不就是沒有星星……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