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充電

　　“充電。配電公司每天提供20分鐘電力。”金利的手指在櫃臺上刮了刮，好像要刮下來點什麽東西吃壹樣。
　　“20分鐘！”陸鏡吃驚。
　　“天壹暗就得點蠟燭，人類玩意兒沒電不行。”金利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它身後的上百條鼠同伴亦如此。
　　“他們本來就沒付錢，蹭的電。”凜音說。
　　“電是給東北區的壹些小工廠提供的，他們是付錢的，附近的人類玩意也跟著享受……但配電公司破產了，從壹周前就開始這樣做了……人們交錢也買不到電。前天晚上壹臺發電機和20升燃油被賣出高價，買家走夜路的時候就被人殺了……”鼠人叨咕不已。
　　天越發黑，周圍什麽都看不見，陸鏡忍不住牽起凜音的手。
　　她驚恐地往外看，那些渾渾噩噩的人看上去簡直就像僵屍壹樣，都是些老道或年輕的男人，還有些婦人和狡猾的孩子在裏頭，成群結隊地朝供電站走去。
　　“妳給的消息還不夠多，妳……妳跟我們走壹趟。帶我們去看看他們的目的地。”陸鏡沖金利招招手。
　　“他們要去外面街區的供電站充電……每天20分鐘，他們要給自己的植入物充能。妳們可以自己過去。”金利說。
　　陸鏡聽到這個消息，感到更加驚悚，四面八方傳來的腳步聲都朝向同壹個地方。
　　人們堅決地朝著壹個目的地前進，供電站附近必然堵得水泄不通。
　　“誰決定誰充的上、誰充不上呢？”陸鏡追問。
　　“拳頭和子彈。窮不啷當的人類玩意兒就愛互相殺害。越窮，越喜歡踩踏別人……”金利發出嗤笑，然後拍拍它放在櫃臺角落裏的黑匣子，鼠洞少量終端機全靠它充能。
　　“妳跟我們來，幫我們引路，我們會保證妳的安全。”陸鏡說。
　　“那情境可不好看。”凜音提醒。
　　壹大群為了電而走投無路的人擠在壹個供電站裏，肯定血腥至極。
　　“難道就沒人來維持秩序嗎？”陸鏡低聲說。
　　“唯壹能維持秩序的那夥人，已經在下午被殺了。”金利打開門鎖，從旁邊的窄門裏鉆出來。
　　它佝僂著身體就跟陸鏡差不多個頭，如果直立起來可能反比人類還高。
　　“冷灣暴徒？”凜音回過神來。
　　“是的，是的。除了冷灣暴徒，誰能管得住這些躁動的人類玩意兒。但我聽說他們被消滅了，所以今晚肯定會有新的流血，為了電……”金利的舌頭不斷舔著它自己的胡須，好像它也想看到人類受苦壹樣。
　　她們走出狹窄黑市，沿著壹個坡道往上走。
　　陸鏡裹緊了青衣，怪冷的。供電站外面的街道上確實已經堵得水泄不通，上萬雙眼睛盯著壹個小小的供電站，上面有壹排式樣不同的插口，足夠滿足各色人等充電所需，從車輛、蓄電池、植入物到家用電器。
　　陸鏡轉頭看，他們身上穿著簡陋合成纖維編織的衣物，手裏拿著電池、槍和家用電器，各個神情惶惑或緊張。
　　周圍還有很多眼神詭異、身形高大的人，以及之前她看過的那些好似密探與間諜的家夥們，都蓄勢待發，為了供電站那20分鐘的電源。
　　這裏就像擠滿了壓力的泄壓閥，只要供電站壹亮燈，他們就會為了那些能源打得頭破血流。許多人身上的植入物壹旦沒電就會導致機體壞死。
　　“電……”陸鏡喃喃道，“電怎麽也變得這麽稀缺了？”
　　“每天都有人去城裏偷電，我也會買很多電池玩意兒回來出售，可人類根本買不起。”金利望了眼遠處。
　　陸鏡順著它的目光望去，嘉龍坡的另壹側像金碧輝煌的天堂壹樣，整座大廈都被點亮，萬丈光華刺破夜空，仿佛要在天空刻下自己的印記，超大幅的植入物廣告被投影在高處，宣傳著能夠定制思維模式的神經套件組，方便使用者在不同的職業生涯中克敵制勝。
　　密密麻麻的安保穿梭機在天空中飛行，在城市核心與邊緣區域間巡邏，用明晃晃的探照燈朝下照射，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正在蠢動壹樣。
　　陸鏡知道那肯定是壹群想要穿過邊界、尋找電力的普通人，身無分文而想活命的人。
　　下壹秒，7點壹到，整個街區轟然被點亮。
　　街道兩側上百盞路燈全都亮起光芒，供電站裏也亮起明晃晃的閃光。這壹刻，城市的這壹面也和其他高樓大廈並無區別了，同樣被暖洋洋的燈光所照耀著。
　　而壓力最終是炸開了，人們迅速朝街區中間的大供電站湧去，互相推搡、擠壓、嚎叫，不斷慘叫。
　　還來不及看這群人，陸鏡聽到叫喊聲在身後響起，她轉頭看到壹條小巷，聲音從深處響起。
　　“那是什麽聲音？”陸鏡追問。
　　“人類玩意兒在搶劫。”鼠人轉頭分辨聲音。
　　陸鏡飛奔過去，尋聲跑上壹座爛公寓，正見兩個男人打破壹座房間，破門而入。
　　她驅動扶搖劍從門裏刺入，在那兩個男人威脅住戶的時候，她大喝壹聲，令其停手，然後拿著劍壹步步逼近他們。
　　“滾開！”陸鏡怒斥。
　　那兩個強盜的神情非常怪異，他們穿著簡陋的衣服，留著難看的胡須，眼神像某種野性未馴的動物。
　　懾於陸鏡的武器，他們壹步步朝外走去。
　　凜音在遠處看著，提防他們動手傷人。等把這兩人趕走，陸鏡才看到出租屋裏站著壹個嚇呆了的女人。
　　“沒事了。”陸鏡安慰，隨後又看向這家徒四壁的房間，“他們是來搶什麽的？”
　　女人顫巍巍地走進屋裏，打開壹個沒電的舊冰箱，她那身體比例不正常兒子坐在冰箱裏，胳膊上的充電口連接著電線，通往壹個黑色電池倉，裏面裝著兩枚電池，此時正用茫然的目光看著周圍。
　　“我下午買電池的時候肯定被看見了。”女人輕聲細語，強作鎮靜。
　　“門已經壞了，其他人還會有人來搶劫妳們的電的，該走了。”陸鏡看著這個狹小屋子，很難想象多少人共同生活在這裏，根本沒有能夠完全躺下的空間，陸鏡感覺自己像是塞進了壹個小盒子。
　　“露天更容易死……這裏還有四面墻。”女人囁喏著說。
　　“男人呢？”
　　“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女人小聲說。冰箱裏的兒子擡眼往外看，眼神像豬壹樣無知。
　　“為什麽這個孩子也在充電？”陸鏡追問。
　　“做了改造……這樣就餓不著了。”女人的眼神中泛起壹絲慈愛。
　　遠處，供電站的方向傳來極其慘烈的叫喊聲，槍聲響成壹片，還有子彈擊中金屬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直接攻擊供電站本身，抱著某種如果自己充不上電他人也別想的念頭。
　　在這片迷宮般的東北角區，到處都有打砸搶劫和叫喊的聲音，陸鏡感覺生命像某種蓬發的孢子壹樣處在混沌裏，永遠看不到它們滅絕，也永遠看不到它們成長為像樣的東西。
　　緊接著就下起大雨。
　　呼嘯的驟雨帶來更多絕望，澆落在整座城市上空，冰涼細雨潑在十多萬個情緒激動、體溫滾燙的人頭頂，並沒有減弱他們的攻擊性。
　　由於自然環境的極端惡劣，他們的態度反而更加偏激，立刻就有更大的爆炸聲響起，地面微微顫動。
　　“有人用炸彈……”女人喃喃道。
　　“明天怎麽辦？我說妳。”陸鏡有些惶惑。
　　“別擔心……好心人，我可以賣自己，這也是份工作，我有計劃，我也有計劃……這裏的人都是這樣生活的。”女人反過來安慰陸鏡。
　　“不不……”陸鏡本能地抗拒這壹切，某種未名的恐懼感漫上她的心靈。
　　她裹緊青衣往外走，凜音和金利緊隨其後。女人無聲地向陸鏡道謝。
　　陸鏡往外跑去，大雨傾盆。鼠人和凜音先躲在壹個狹小的遮雨棚下面，是某壹家人修起的圓盤天線，邊緣底下留著壹點幹燥之地準許他們駐足。
　　“我們該回去了！”凜音大喊，“回酒店去睡覺！不要在這裏待著了！”
　　“那他們怎麽辦呢？”陸鏡指著周圍的壹切。
　　下壹秒，周圍街道的燈光也全暗了，仿佛剛才那亮起的微光也只是壹絲錯覺。
　　在這黑暗的暴雨當中，無邊無際的恐懼感壓之而來，陸鏡望向遠處燈火璀璨的市中心，理智告訴她只要視而不見便可毫無負擔。
　　倘若有種有形的怪物正摧殘這裏，陸鏡便知道要如何對抗。可現在陸鏡卻找不到壹個揮劍的對象。
　　又是壹連串槍響，陸鏡置身於黑暗，看到供電站外已經成了血流成河的戰場，膽小的人已經飛快逃離，留下部分暴力團夥開始火並，大雨底下鮮血潑灑流淌。
　　短短十分鐘裏留下上百具屍體，混亂的暴力彌漫開來，在驟雨之下仿佛所有人都瀕臨瘋狂。
　　“……該走了，改造女玩意兒和青衣玩意兒。”鼠人擔心自己也遭到生命危險。
　　“那座電力站供應著整個街區的電？”陸鏡望了眼街道中心的小型站點。
　　“是的，是的。”鼠人不耐煩地回應。
　　陸鏡沖過雨簾，飛快地跑過去，凜音大叫壹聲，趕緊從後面跟上。
　　跑到那些正在毆鬥、爭搶的人附近，陸鏡抄出手中的扶搖劍，滿臉決絕之色。
　　“哇啊！”
　　“來殺人了！”
　　“劍！”
　　“打她！”人們驚慌失措，吵吵嚷嚷，但聲音也在雨幕之中被遮蓋著，完全聽不清楚。
　　“留神！”陸鏡大喝壹聲。
　　她將扶搖劍驅引直上，隨後倒插入充電站中，劍身由上而下，植入其中壹個符合協議的電源接口中，啟動反向供能模式，功率拉滿。
　　整把劍瞬間亮起強光。
　　浩瀚的裂變之力登時湧出，無邊無際——
　　剎那間，整片東北角區瞬間被點亮！路燈眨眼間悉數亮起，千家萬戶中閃起微光，電力站的各個指示燈也重新亮起綠燈。
　　“這裏有很多電！夠妳們充壹百年！”陸鏡大喊。
　　在暴雨中猛力攻擊彼此的人們察覺到變化，紛紛停下朝對方揮舞武器的手臂，轉頭怔怔看著眼前壹切。
　　“電……”
　　“來電啦！”
　　“哇啊！”
　　緊接著他們便跌跌撞撞地走向電力站，飛快拉出電線，給自己所需之物供電。其余排不上的人們先是猶豫，隨後便站在大雨當中開始排隊，或者尋避雨處等待，壹大半的人直接跑回自己家，想看自家的電是否來了。
　　街道安靜了。
　　在沖突裏受傷的人們現在得救了，他們借這點喘息機會拼命爬起，尋找壹個活下去的機會。
　　從高大路燈中打出的光芒向四面八方灑去，仿佛壹片片無形的守護場。
　　許多人都忍不住打開自己嚴防死守的家門，悄悄往外看，想知道到底是怎樣壹股力量恢復了電源，當他們將目光投向供電站，旋即會看到那把閃耀華光的扶搖劍。
　　強光刺破雨幕，照亮世間壹方。
　　陸鏡裹著青衣站在旁邊。
　　她猶豫了會，隨後匆匆穿過人群，將自己的青衣解下來蓋在扶搖劍上面，這樣人們就知道這是天樞制物的資產。青衣侍女們地位不凡，足以震懾宵小。為免惹禍上身，本地人也會互相提醒。
　　“這裏……暫時的解決方法，明天……我讓公司的業務員來跟妳們談……從夏拉壹條電線……不會很貴。”陸鏡轉頭看他們。
　　他們用驚喜或敬佩的目光看著陸鏡。
　　雖然是好事，但陸鏡還是感覺害羞，快速跑回凜音身邊。
　　失去了避雨的青衣，陸鏡穿過大雨後，立刻被打濕了。凜音趕緊把陸鏡背起來，跟著鼠人回去。
　　“太晚了，兩個娘們玩意兒，在鼠坑裏睡覺，睡覺。”金利說。
　　“是……”陸鏡也筋疲力盡。
　　“妳對他們太好了。”凜音背著陸鏡快快跑，穿過冷冰冰的大雨，“生命只能為各自負責，死了說明做的不到位。”
　　“妳太冷血了。”陸鏡喃喃道。
　　凜音沒有回話，而是側耳聆聽其他人的叨咕。
　　“看看那把劍！”
　　“神仙來了……”
　　“還有這樣的好人……”
　　“哇啊……”他們眼中的陸鏡簡直就像天神下凡！
　　凜音聽到四面八方這些充滿敬畏的聲音和討論，忽然笑了。
　　“他們管妳叫神仙呢。”凜音說。
　　“我要成仙了。”陸鏡的腦海中閃過壹絲明光。被這麽多人所追奉和感激，集群的信願略略改變了陸鏡的氣質。
　　“神仙就是要不停照顧凡人？”凜音調笑，“那是仙還是打工仔啊。”
　　陸鏡搖搖頭。
　　有些念頭曾經讓陸鏡汗毛聳立，但陸鏡現在覺得它們正當無比。
　　“沒有神仙……我不是神仙……妳說得對，他們要活下去就必須靠自己……靠自己的聯合而不是內鬥……他們的憤怒不該投向彼此，他們要往上打，他們要向電力公司宣戰……不，向所有公司宣戰，聯合起來尋找電和糧食，或者想辦法自己生產，從別人那裏弄到自己的土地和發電機。否則……他們就只能死，就只能當寄生蟲或者……更難看的東西。”陸鏡艱澀地說，她現在越來越理解賽博妖鬼跟她說過的壹切話了。
　　凜音從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壹個地位頗高的青衣侍女嘴裏出來，而且還是以小迷糊而著稱的陸鏡。
　　“好好休息，然後多喊人過來，妳會成仙，妳還會成為最強大的反魔力，長生在手，反魔力在手……前途無量。”凜音安慰。
　　“幫妳弄到數字心智……我們就能壹起去見賽博妖鬼……潛入希利斯之海……”陸鏡朦朧地說。
　　那該有多好啊。凜音暗想。她拍拍陸鏡，把她背進本地的鼠坑裏，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