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不要呼吸

　　紙鶴的錄音播放完了，壹人壹貓都靜了下來。
　　後方的肉色細柱子越長越高，越長越多，不多壹會兒的工夫，剛才翻倒的卡車就都消失在了柱林之間。屍體幾乎不剩什麽了，幾乎全部化作了這些柱林的養分，只是從壹些隱隱的、裹著衣物的輪廓上，偶爾能看出哪裏是頭，哪裏是手腳。清澈的夜空被遮蔽了大半，擡頭望去時，只有壹叢叢的圓圓黑影子，密密麻麻地搖擺在天空下。
　　“這次長出來的品種……很少見呢……”老達的面皮掀起來，沖著柱林奄奄壹息地說——只是壹時間誰也沒有理他。
　　“小酒她……是被這個東西所說的‘仆人’包圍了嗎？”貓醫生沈吟著問道。
　　“我是人……”
　　“雖然您這麽說壹定有您的考量，”波西米亞皺起眉頭，“可是……她明明離這些肉色柱子還有百多公裏呢，根本沒法傷害它們，為什麽會被它們的仆人包圍？”
　　“唔，”貓醫生心胸寬廣地擺擺前爪：“我說的也有可能是錯的嘛。她剛才說的是‘我們’，難道除了她還有別人在嗎？”
　　“真是明察秋毫！”波西米亞啪啪鼓起了掌，在她孤零零的拍掌聲中，夜風吹得肉色柱林微微搖曳。“……和她在壹起的還有人偶師，不過現在受傷昏迷了。”
　　昏暗夜色中的貓眼睛登時壹亮，仿佛“人偶師”這三個字自帶魚腥氣似的。
　　“誒呀，真是想不到……她很能幹嘛。希波克拉底誓言嘛，我也是發過的，”它神采飛揚起來，尾巴都高高豎著：“不能放著傷病員不管！我們要去找她——不過，具體怎麽去才能保證安全，還得想想辦法。”
　　“您言之有理！她命硬著呢，肯定能撐到我們想出辦法來的。”
　　壹人壹貓思考了壹會兒，過了幾秒，兩雙目光不約而同地慢慢轉到了老達身上。
　　他使勁咽了壹下口水——明明連喉嚨這種構造恐怕都沒有，看著卻挺像那麽回事兒。
　　“我、我不能進城，”他結結巴巴地說，“我這幅樣子壹進去，就會暴露出我是人類的事實……他、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但最重要的是，我們拯救人類的計劃也會受到影響……”
　　“妳想多了，”波西米亞揮了揮手，“看見妳這樣還以為妳是人的人，應該不存在——誒？妳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她不顧老達看起來又詭異又惡心，湊近了壹點逼問道：“難道妳是想說，這個國家裏的人和妳不壹樣？不是妳這種肉皮袋子？”
　　“當……當然不壹樣。我是人，他們不是……”老達粗重的喘息，把自己半張腦袋皮吹得壹掀壹掀，“我們的目標就是要消除偽人，拯救人類……”
　　……世界上恐怕找不出比他更不適合說這句話的人了吧。
　　“別擠牙膏，”貓醫生不耐煩地用尾巴尖來回打著地面，“妳就當我們是頭壹天出生的，什麽都不知道；妳把該介紹的壹口氣都說完了，我們就不帶妳進城，說得好，還可以給妳把口子縫上。”
　　這個誘惑似乎很大——老達壹改面上死氣沈沈，忽然翻起了眼睛，看了看身邊壹叢叢快有三層樓的肉色細柱子，終於斟酌著慢慢開了口。
　　“這些東西，妳們不知道是什麽嗎？”他氣力不濟，聲音微弱，“……那我首先建議妳們，不要靠太近了啊。雖然妳們看著不像這個國家的偽人，我也不知道妳們是哪裏來的，但我能感覺到妳們沒有經過改造，和我的構造不同……如果靠得太近，壹旦被侵蝕了，就沒法像我們的身體壹樣把侵入物‘擠出來’了。”
　　“擠出來？”
　　老達不得不先喘了幾口氣，才繼續開了口。
　　“我們的身體裏……只有頭部才被改造成了這種肉袋子壹樣的構造。從頸部往下，我的體內結構就漸漸恢復正常了……除了體液，和妳們所知道的人類並沒有什麽區別。”他壹邊說，壹邊把翻開的頭皮重新攏好，瞳孔仿佛都縮小了不少。“因為……如果不想被侵入物給改造成偽人的話……就必須把大腦藏好。”
　　他接下來的話，叫壹人壹貓幾乎聽不懂：“通過手術，我們把大腦的位置和形態都改變了，藏在了這具身體別的地方。在原先頭骨和大腦的地方，只有壹些偽裝……所以就算頭部被掀開，我們也不會死……這壹切，都是為了防止侵入物改造我們的意識……讓我們變成這些東西的仆人。”
　　波西米亞楞楞地擡起頭。肉色細柱子們高高的陰影，已經徹底籠住了幾人；在不知不覺之間，這壹片地域裏已經生滿了這種高高大大的“肉豆芽”。
　　“但是這個國家的人……恐怕大部分都被侵入物感染了，沒救了。為了能夠戰勝這種東西，我們國家才會派我們過來偷取壹些樣本……我們的目的，就是要保護祖國、拯救人類啊。”
　　剛才老達的每壹個字聽起來還都像是即將要消散了似的——以他受到的傷勢來看，讓人覺得他還活著實在是不可思議——但是說著說著，他的眼睛裏竟然漸漸泛起了光，面色也潮紅起來，似乎又恢復了壹些氣力。
　　……很難不讓人想到“回光返照”四個字。
　　“妳和妳的同伴……看起來還沒有變成偽人，也有著我們沒法想象的能力。”他舉起壹只手，輕輕拉住了波西米亞的袖子，仿佛懇求壹般：“我能感覺到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拜、拜托了，能不能幫助我們，挽救人類的命運？記住，它們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千萬不要呼吸——”
　　與此同時的上百公裏之外，林三酒站在昏暗之中，耳中只有旁邊人偶師輕淺微弱的呼吸聲。
　　除此以外，這棟樓、這片夜晚，都靜寂得仿佛死城——唯壹壹個響亮的聲音，來自她胸膛中“咚咚”狂跳的心臟。
　　雖然聽不見，但通過“純觸”能感覺到，這棟樓外面此時站滿了人。
　　壹個壹個凝固般的黑色人影，靜靜地立在深坑裏，就在傘蓋似的二樓下方壹動不動地將大樓包圍了起來。他們既不進來，也不出聲，已經在外面站了有足足五六分鐘了……連紙鶴飛出去的時候，這些人影依舊沒有動靜，就像是站立起了壹圈死屍。
　　不，如果是死屍的話，那反而沒有什麽好怕的。
　　真正叫林三酒緊繃起來的，是她腦中不斷抽搐、不斷跳動的那壹個強烈警告“快跑！”——與現在壹比，在老太太家裏感受到的警告簡直溫和得像是在逗小孩。她已經在大廳中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個圈了，但是每壹個方向，都仿佛比其他方向更叫人心驚肉跳。
　　這些人影唯壹的目的，就是要把她困在裏面……
　　也就是說，這間大廳裏面，才是最危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