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1章 心理醫生數據體

　　“本質上來說，”
　　季山青坐在Exodus的駕駛艙裏，低聲說道：“當副本被激活，阿全從倉庫‘走’入副本的時候，他本人就像大洪水壹樣，在兩處空間之間打開了壹個通道。”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余淵補充了壹句。
　　林三酒雙手捉住自己的野戰褲，頗為緊張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的計劃，就是在他打開通道的時候，駕駛飛船沖過去？”
　　“聽起來很莽，但從技術上來說，卻是我們最值得嘗試的辦法。”季山青說道：“因為那條通道存續的時間非常短暫，我們必須要在瞬息之間走完它、從另壹頭出來，才不至於被卡在兩個空間之間。”
　　“因為通道是阿全本人開啟的，所以他自己沒有這個風險。”余淵補充解釋了壹句。
　　“我明白了，”林三酒點點頭。次元空間的通道，可以是壹瞬間的距離，也可以有近千公裏；人的速度——即使是她那麽快的身手，也無法保證她壹定能在通道關閉之前出去。速度最快的手段，唯有Exodus。
　　“再說，我們也不能把飛船扔下呀，”季山青忽然壹歪頭，笑起來時，眼睛裏蕩漾起了星光似的：“畢竟這裏可是姐姐和我的家。”
　　她點了點頭。
　　“希望我們不會連帶著飛船壹起被卡在次元空間裏吧。”林三酒壹想到那後果，手心裏都在發汗。
　　因為阿全無心為難人，壹切準備工作都順利得叫人不敢相信：人形物品們收回來了，小型飛行器被開入了Exodus的船塢裏，他們壹行三人上了飛船，就停留在水果攤外的窄巷裏，靜靜等待著下壹次副本被激活的時刻。
　　唯壹壹個不希望副本被激活的人，似乎就是阿全本人了。
　　他沒事就繞著飛船走來走去，壹會兒敲敲船身，壹會兒喊幾聲，每次林三酒下了船，都會發現他沒有什麽重要的事——盡是“妳們早飯吃的是什麽”，“能不能借我壹本書看”，“給我講講妳上個世界裏的事”壹類的閑話。
　　後來還是季山青先忍不住了，拿出壹只通訊器，叫他有話就在通訊器裏說，別老往飛船肚子底下湊——否則萬壹副本不巧在那時激活了，Exodus速度再快，也來不及調轉方向沖入通道了。
　　接下來壹個多月，阿全每天都癟著嘴巴，抱著通訊器，老老實實地坐在水果攤裏。副本壹直沒有被激活，可是每過壹天，他的憂慮似乎就更重了壹分。
　　在人聲喧嘩過後的寂靜，往往比壹開始的安靜更沈重迫人——這壹點，林三酒非常明白。
　　“阿全實在是比我更堅強、更有韌勁的人。”
　　有壹天在大家壹起吃飯的時候，她忽然發出了壹聲感嘆。“如果換成我，前十年的孤寂已經足以殺死我了。就算我能幸存下來，我也不可能做到像他壹樣，能看著人來了，又走了。我恐怕會不惜壹切手段把人留下來的，無論那手段多麽……多麽陰暗。”
　　“那是因為妳的心理也不健全。”
　　余淵無動於衷地說：“妳對感情聯系的渴求和依賴，已經到達了病態的地步，我想這是從妳的幼年經歷開始——”
　　“完全沒有感情的數據體，有什麽資格開口？”季山青立刻煩了，“妳又不需要吃飯，妳坐在這裏幹什麽？”
　　數據體並不生氣。“妳不高興，是因為不願意聽我說林三酒不好，還是因為妳自己比她更偏執病態十倍不止？”
　　季山青不答話，只是緊緊盯著手中叉子的模樣，仿佛是在考慮要捅余淵壹叉。
　　林三酒暗暗嘆了口氣，從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壹下。
　　“我並不是從壹出生就沒有感情和情緒的，打個比方，它們只是我後天選擇摘除的模塊。模塊摘除了，但我仍然具有運行這個模塊的硬件條件。”
　　余淵不需要吃飯，所以壹張嘴很自由，誰也攔不住他說話：“所以當謝風的回憶錄運行起來的時候，我才會完完全全把她的回憶和感情當成了我自己的——因為我自己沒有，我自己那個部分是空白的。”
　　“說妳自己就行了，”季山青警告了壹句。
　　數據體沒有害怕這種情緒，當然也不會吃誰的警告。“可是妳，我想了很久，妳對回憶錄無動於衷的唯壹解釋，就是妳變成數據體的時候，保留的不是情感和情緒這種能力……而是只有對林三酒的情感而已，對吧？這二者是完全不同性質的。”
　　季山青垂著頭，看著自己面前的壹盤雞蛋和水果，沒有出聲。
　　……其實這個解釋，林三酒自己也隱隱約約猜到了。
　　唯有面對“姐姐”這壹命題時，他才會爆發出壹切灼熱的渴望、瘋狂的偏執、深淵般的恐懼……所有的感情都被擰成扭曲的形狀，系於林三酒壹人身上；除此之外，季山青對世間壹切都漠然不關心。
　　他早就把其他的情感能力，像換羽毛壹樣卸去了。
　　再多十個回憶錄運行起來又怎麽樣呢，他已經沒有那個“容量”，去體會、感受他人與姐姐無關的情緒和感情了。
　　“不是這樣的，”季山青忽然擡起頭，勉強沖林三酒笑了壹下。“姐姐別聽他胡說。”
　　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壹張臉都漲紅了。血色仿佛霧氣壹樣氤氳著浸透了他白玉似的面龐，他看起來又無措、又慌亂，好像就要祈求林三酒別相信余淵似的——林三酒壹怔，忽然明白了。
　　季山青怕林三酒會怕他。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
　　她緊緊握著手中勺柄，壹時骨節都泛了白。
　　她應該怎麽說？說什麽？什麽言辭，足夠表達她對禮包感情之萬壹？或者說，什麽言辭能夠讓季山青真正緩和安穩下來，不必再戰戰兢兢，猜疑害怕？
　　她想不到合適的話說；可是林三酒沈默的時間越長，季山青面上的血色就褪得越快。
　　對於餐桌上的氣氛轉變，作為數據體的余淵根本沒有壹點感覺。他好像專門就是為了毀掉這壹頓早飯來的，面前空空蕩蕩，連杯水也沒有；他轉頭看了看沈默的二人，又開口了。
　　“換言之，妳們這種情況簡直太合適、太搭配了，就像為了彼此而生的兩塊拼圖，恰好互補共鳴到壹起去了。不過我估計，妳們之間不管怎麽溝通也沒有用，畢竟病態的恐懼和執著都不是語言能夠緩解的，但是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
　　二人慢慢轉過頭，四只眼睛都盯住了余淵。
　　“妳們有不同意見嗎？”數據體顯然誤會了，問道：“我覺得我的分析很正——”
　　壹句話沒說完，餐桌上的通訊器裏忽然響起了尖尖壹聲鳴叫；隨即，阿全的聲音就帶著急迫響了起來：“快準備！副本馬上要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