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7章 壹片寂靜

　　沒了體能，沒了戰力，連特殊物品都拿不出來了，身後卻偏偏還有數個副本追逐著他們、要把他們變成人類之外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林三酒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感覺如此痛快。
　　她疲累不堪、雙腿打轉，可她卻壹點也不想停下奔跑。她想壹直跑下去，不管後面有沒有追兵；她想大笑，不管他們的時間是不是借來的。
　　人偶師頭壹次沒了能力優勢，與林三酒壹樣，可供驅使的只剩下自己的身體與肌肉。他人高腿長，體力還在，沒了能力也依然速度奇快；在他激起的風裏，林三酒總會被勾起想要超過他、跑到他前頭去的欲望。
　　此刻的人偶師與以往都不同。他緊閉著嘴巴仍舊沈重的鼻息、真真實實震動地面的腳步、從他身上綻發的驚人熱意……自林三酒認識他起，這個壹直被包裹在黑冷皮革裏的人，從沒有像現在壹樣泛著近乎熱烈的活氣。
　　或許只是因為單純的生理現象，可是前方破開壹陣陣風的，是她的兩個朋友。
　　“妳不是不吃飯嗎，”跑了壹會兒，林三酒眼看著自己始終還有壹段距離追不上去，又著急又想笑，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怎麽這麽有力氣？”
　　在數步之後，人偶師才回頭迅速瞥了壹眼身後追兵；他轉過頭去的時候，將壹句話扔在了風裏：“妳不是總作死嗎，怎麽還活著？”
　　“大巫女能不能再用壹下意識力……”
　　“不能。”
　　“我自己也可以跑，照樣趕得上妳。”林三酒咕噥完了，又不死心地揚聲喊道：“他鄉！遇！故知！妳快出來啊！”
　　他們跑得這樣快，那壹截線頭是無論如何也沒法趕上來的，她自己也知道。
　　只是他鄉遇故知是林三酒唯壹能想到的脫身辦法了，她自然不甘心，壹連喊了幾次，直到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最後壹聲變得異樣嘹亮，震蕩著空氣，連她自己都嚇了壹跳。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腳下確實在不知不覺間就趕上了人偶師——因為後者停下了。
　　“怎麽回事……”她喃喃地說，“副本呢？”
　　大地仿佛壹個漸漸禿頂的腦殼，松林越來越稀疏，在身後遙遙地止住了。掛在天幕下的海浪，壹波波碧藍緩緩地劃過遠山；他們才跑了不過數分鐘，卻好像已跨過了大片陸地，此時壹回頭，發現身後風平浪靜，此前那幾個副本仿佛從沒有存在過。
　　“怎麽不追了？不可能是被我們甩掉了吧？”林三酒跑的時候還不要緊，壹停下來頓時感覺自己快崩成幾塊了，不由彎下腰使勁喘了幾口氣。
　　“明知不可能，妳說出來是為了刺耳？”人偶師依然站得筆直，看也不看她壹眼，只微微皺著壹側眉頭，望著身後遠方。
　　以那幾個副本的形態尺寸來說，幾乎沒有能藏身的地方，他們也沒有藏身的理由。
　　然而附近確實平靜得好像只有他們二人存在壹樣……會不會是因為地上世界裏，這壹塊恰好沒有副本存在，所以它們過不來？
　　林三酒也知道這個猜測似乎有點過於理想了，還是沒忍住跟人偶師說了。
　　這壹來，自然不免提起她是如何知道這個訊息的，又從訊息來由簡短地說了說她掉下來以後的經歷；眼看著人偶師越來越肉眼可見地煩躁難受，她趕快以壹句話結了尾：“反、反正找到妳就好啦。”
　　出乎意料地，人偶師什麽也沒說。他只是忍不住偏了偏頭，仿佛在忍耐著體內某種痛苦，想要把它按下去似的。
　　天地之間安靜得連壹陣風也沒有。當二人的步伐停住，呼吸平穩之後，安靜得好像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妳讓大巫女感測壹下。”林三酒不太適應這種安靜，建議道。
　　人偶師從眼角裏紮了她壹眼。
　　“她在妳那個副本裏用過了意識力……”
　　主要是自從黑色都市之後，林三酒再也沒聽過大巫女的訊了，她若是能從人偶師身上磨出來壹個準確答復，自然會更放心。
　　人偶師似乎對她的心理活動壹清二楚，浮起了半個不耐煩的冷笑，壹句話也不肯答她，反而擡腳就走——林三酒壹怔，趕緊問道：“妳去哪？”
　　要不是在擡腳之前，他神色極其細微地壹動，似乎在聽壹個別人聽不見的聲音說話，林三酒對於大巫女的這份擔心，恐怕還得壹直吊在半空裏。
　　大巫女跟他說什麽了吧？
　　見人偶師就跟沒聽見似的，林三酒又很有耐心地叫了壹聲。“誒，妳去哪呀？”
　　“……那邊，看見了嗎？”人偶師近乎平靜地說，指了指遠處平緩舒展、空蕩得接近無聊的大地。“知道我為什麽要過去嗎？”
　　“那邊有情況？”林三酒登時警覺起來。
　　“不是，”人偶師的語氣十分溫和，“因為前面沒有妳。”
　　現在是鬧脾氣耍嘴皮的時候嗎？
　　林三酒腹誹了兩句，但到底沒有跟上去——壹個是因為只要人偶師走得不太遠，那麽地勢平坦空白，有什麽事壹眼就能看見了；另壹個也是因為在黑色都市裏見過了“阿雲”之後，她不知怎麽總感覺心裏有點虛，所以願意順著他壹點。
　　“我們壹邊往前走壹邊四下看看，”她對著人偶師背影喊道，“妳不要離得太遠啊！”
　　人偶師的回應就是拍了幾下衣服——好像她的聲音是灰塵，沾染上了身，必須要拍掉壹樣。
　　林三酒已經作好了那幾個副本會驀然現身的心理準備，可是二人間隔遠遠地走了壹會兒，卻什麽也沒發生。
　　別說副本了，就連風也停下了，只有頭上長空裏起伏緩慢的碧藍海浪，倒懸在二人頭上。在壹片寂靜裏，仿佛連時空也凝止了；行走在大地上的這壹刻，被遠方的漆黑人影給紮住了，被拽得長長的，林三酒說不清是自己在穿行其中，還是它波蕩著穿透了自己。
　　當這份安寧持續了近十分鐘後，二人不約而同地都慢下了腳步。
　　林三酒遙遙看了壹眼人偶師，朝他掉過了頭。
　　“妳發現什麽情況了嗎？”她揚聲問道。
　　“發現了，”人偶師答道，“有蠢貨在朝我接近。”
　　在副本剛剛結束時那壹刻隱約的脆弱，看來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或許是因為林三酒不折不撓地要救他的事，反而讓現在的人偶師看著更難受了——他若是難受了，他必須得讓身旁的人加倍難受才行。
　　林三酒硬著頭皮繼續接近了他，說：“在沒有副本的時候，這個地方確實是這麽空空蕩蕩、安安靜靜的……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那幾個副本突然走了。”
　　“壹直是這樣？”人偶師皺著眉毛，停住了腳。
　　林三酒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點點頭，沒吭聲。過了幾秒，人偶師回頭看了她壹眼。
　　“大巫女問妳，”他涼涼地問道，“既然到處都是壹樣的環境，妳如何分辨出自己走到哪裏了？”
　　“我分不出來，”林三酒老老實實地說，“除非是前方有壹個目標，比如說副本形成的城鎮，或者剛才的山林。除此之外，我都是聽副本說的，副本告訴我走到哪兒了，我就……”
　　她越說聲音越小。人偶師的眼神要是能化成箭，她現在早成壹張漁網了。
　　在殺戮旅館得知他可以利用人類活動之前，他和他鄉遇故知壹樣，確實是可以相信的——但是這份辯解，林三酒自己知道就行了。
　　“大巫女問妳，”人偶師好像想要把自己從這場對話抽離壹樣，冷淡地說：“如果在壹片空地中插進來另壹片空地，妳是不是也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