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7章 歸於沈寂

　　這是林三酒親眼所見的、清清楚楚的第壹份因果業報，想不到也是她親手送出的。
　　說“親手”或許不太恰當，因為是在遇見人偶師的短短數秒之後，張鵬就失去了臉上的壹切神色的。他木然平靜地往路邊退了壹步，好像就從世界上被抹除了——林三酒甚至還沒來得及動手。
　　他活著時心思又多，欲望又大，那樣壹段喧囂擠撞、削尖腦袋的人生，在結束的時候卻連壹點水花也沒有，壹步之間，就歸於沈寂了。
　　自今天以後，世界上也不會有人去尋找他，懷想他。
　　“蠻成功的，”林三酒看了壹眼張鵬形成的人偶，卻壹點也高興不起來。“我們設計的假副本，連壹個小時都沒花，就把事情真相給問出來了。就算是嚴刑逼問，也未必有這麽順利呢。”
　　張鵬木木地看著土路地面。
　　小綠鶴起碼死後還有壹個墓；當他作為壹個人偶沒有用以後，他卻只能倒在路邊上，被風沙侵蝕。
　　“我們現在怎麽辦？”林三酒問道。
　　“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去找小綠鶴的墳墓。”季山青皺著眉頭說，“雖然這樣有點對不起她……但是哪怕能拿到壹點跟她本人相關的東西，對我們接下來的追蹤也有很大作用。”
　　“為什麽？”
　　問出這話的人不是林三酒，居然是人偶師——她意識到這壹點的時候，汗毛都因為激動而立起來了。
　　季山青看了他壹眼，說：“張鵬作為壹個人，留下的印記和聯系肯定太多了，只用他來做追蹤的話，會出現我最擔心的那種‘蛛網’式線索。但如果再加上壹個小綠鶴和壹個【綠拇指】，只根據三者的‘共同’線索去追尋的話，那麽找上梟西厄斯身體管家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他的話音壹落，張鵬人偶就忽然壹轉身，朝小道遠方走了出去；季山青壹怔，人偶師開口了，低聲說：“讓他帶路。”
　　林三酒緊緊板著壹張臉，不敢讓心中喜悅流露出來半點，趕緊隨著二人壹起朝村莊的方向走了出去。她表情肅穆地說：“關於剛才的假副本，其實我有幾個疑惑……”
　　“什麽疑惑？”季山青立刻問道。
　　“為了壹個臭蟲費這麽大勁，妳還想復盤？”人偶師也說話了，照樣不好聽：“我不馬上忘了都嫌丟人。”
　　“妳們怎麽知道，在第二回合的時候，張鵬動過不說實話的念頭？”她充耳不聞，繼續問道：“突然壹下把他的腿給人偶化了，真是嚇了我壹跳。”
　　“這種人我很清楚，”人偶師冷笑了壹聲，說：“即使他親娘腦袋壓在閘刀上了，他也要考慮考慮，假裝不認識她對自己有沒有好處。”
　　“就算是這樣，”林三酒倒是也認同他對張鵬的分析，卻又有了疑問：“妳怎麽確定妳把他雙腿人偶化的時候，就是他動了撒謊念頭的時候？”
　　“姐姐，這個部分就得由我來了。”季山青自自然然地接上了話，就好像他和人偶師在行動之前，仔細地打過商量似的。“他最有可能動這種念頭的時候，是在我剛剛講完規則後不久。但就算是這個區間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在警告他的時候，也得斟酌用詞。
　　“我不能說，‘這就是妳想撒謊的下場’，因為我不能肯定他當時是否想撒謊了。我只能說，‘妳想要陰奉陽違的話，就是違反了遊戲規則’……這樣壹來，哪怕他沒想撒謊，也會以為我只是在演示給他看違反規則的後果。”
　　“原來如此，”林三酒也不由有點吃驚——要知道，他們二人可是沒有商量出什麽行動計劃的；也就是說，人偶師猜到了張鵬的心理，壹動念讓他倒下了，後方季山青就立刻知道他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他們如此討厭對方，可是真正行動起來的時候，卻順暢契合、意誌協同，也算是壹個怪事了。
　　當時她遠遠看著那壹個漆黑矮小的人影行事說話，哪怕明知道根本沒有什麽Karma之子，明知道行動是人偶師做出來的，話是季山青說的，依然時不時地會起壹陣雞皮疙瘩；就好像他們幾人無意之間，創造出了壹個前所未有的新生物，不知不覺間給它註入了生命。
　　老實說，直到“Karma之子”失去支撐倒在了地上，她心裏才松了壹口氣。
　　不過，她自然不至於傻乎乎地去誇人偶師和季山青配合得好——有過壹次聯手作戰的經驗，就已經很寶貴了，再去強調不免畫蛇添足，倒容易生出反效果。
　　“我另壹個疑惑，在於最後那壹個回合。”林三酒皺眉問道，“那時張鵬只說他和【綠拇指】主人是朋友，【綠拇指】主人又死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說了。可是妳怎麽認定了，是他殺了小綠鶴？”
　　“其實我也是冒了風險的。”季山青不好意思地壹笑，說：“他壹邊說自己是怕傷心才假裝不認識小綠鶴，壹邊繼續回來巡邏也不怕觸景生情，令我感覺到了他行為上的沖突。但僅憑這壹點，我還不敢冒風險說是他殺了小綠鶴，畢竟人心太復雜，表現出的自我矛盾也未必時時刻刻都能作為證據。”
　　“還有別的？”
　　“我不是和妳商量過，每壹回合三人會面的時候，我們彼此該拿什麽劇本嗎？”季山青說著，掃了壹眼走在前方的張鵬背影，說：“我其實是想看看他對於我特地安排的種種說法，都是什麽樣的反應。他認為壹個東西如果不能用來給自己創造利益，那麽不借給朋友也是天經地義的。他對於說實話非常抗拒，似乎有壹個很大的秘密不願意出口……”
　　他想了想，說：“隨著他表現得越多，說得越多，我給他的畫像就越清晰。這是壹個利益至上的人，感情對他來說是壹個可以棄如敝履的東西，更別提我很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發展出真正感情——任何感情——的能力。那麽他關於不認識小綠鶴的謊言，壹定不是出於感情，而是因為對他自己有利……要和壹個死去的平常人甩脫關系，怎麽就對他有利了？我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張鵬對小綠鶴的死有責任。”
　　但是哪怕季山青有了推測，也不會壹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
　　“萬壹我猜錯了呢？”他性格謹慎得實在讓林三酒也暗暗嘆服，仍然給自己留了壹手：“所以我說的是，‘妳為什麽殺了她’，而不是‘妳為什麽殺了小綠鶴’。”
　　壹個進化者活到今天，或多或少，手上總要沾點血。
　　“就算他真的這壹輩子，壹個女人都沒殺過，在那樣的遊戲設計下，他也會以為我是在用問題故意誤導他。”季山青撓了撓頭，說：“不過沒想到，這些謹慎小心都沒起作用，還真像是我所想的那樣，他直接就承認了。”
　　他之所以最終承認了，主要原因自然是張鵬以為自己在壹個副本裏，他只不過是根據副本要求，向陌生進化者說壹件與對方毫無關系的事；可是還有壹小部分原因，是林三酒用上了壹件特殊物品——【少壹點防備之心，多享受生活壹點】。
　　她正是在遊戲末尾時把它收起來，被張鵬給看見了的。
　　這件物品不能讓人將真話全盤托出，但顧名思義，它可以讓人稍微減少壹點防備心——至於減少了壹點之後，會產生什麽樣的效果、發生什麽樣的情況，就完全取決於各人了。
　　要不是他們設計了副本這樣壹種假象，以張鵬這個人的性格來看，恐怕光靠著壹個物品，也撬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
　　“到了，”
　　張鵬忽如其來的壹句話，將林三酒給驚了壹跳——她差點忘了，人偶也是會說話的。壹個看起來、聽上去都與活著的時候壹般無二的人，卻已經是人偶了……總叫人感覺有些古怪。
　　隨著人偶的腳步，幾人穿過村莊，沿小路壹路往後山走，直到在壹個小土包前才停下了腳。
　　林三酒蹲下身，看著那壹塊寫著“小綠鶴”的木板，過了幾秒，才嘆了口氣。
　　“對不起，”她低聲說，“我想要打倒那壹個拿走妳能力的人……妳也願意幫忙的吧，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