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4章 我知道

　　是她哪壹次的註視，時間稍稍過長了？還是她對待屋壹柳的態度，對比壹般陌生人過於友好？
　　她明明已經非常小心註意了，怎麽還會被看出來？
　　林三酒怔怔望著兩步遠外的年輕人，壹時腦中盡是空白，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才好。二人站在走道上，植物園天花板下音量克制的交談聲，讓他們像是站在搖擺模糊的水浪裏；人群如溪河壹般在他們身旁破開，流過，又匯攏，沒人多朝他們看上壹眼。
　　不對。以她對屋壹柳的了解來說，他不會因為壹些模棱兩可的細節就下斷言，甚至因此暴露自己，他壹定是有把握的。
　　好像是……“大魚集”三個字出了問題？
　　“大魚集”究竟為什麽會成為對方的線索，林三酒此刻實在想不出來；它是漫步雲端的壹個真實地名，憑什麽她不能住在大魚集？
　　“是因為地址嗎？畢竟這是最容易引起懷疑的壹環了。”屋壹柳此刻看著她的神態，簡直與剛才沒有分別，仍然平淡友好；在林三酒反省自己哪裏露出馬腳的時候，他竟然也在探究自己出的錯。
　　“但我有點想不通，當時連那位導遊小姐都沒有生疑，以為她只是忘記自己曾經留過地址。沒有道理在妳們分開之後，妳反而會從地址上察覺不對。”
　　林三酒登時想起了蜂針的那壹句話——“原來我還留了地址，我自己都忘了”。
　　“是妳們事後查出了蜂針的地址，才找上門的？”她低聲說，“妳們組織的人從壹開始就跟上我了，應該很清楚，蜂針與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只是被牽連進來的。妳眼看著我們分開了，以後再找她也沒有意義。”
　　“果然不是因為地址啊。”屋壹柳沒意外，好像更生出了幾分好奇，問道：“那妳是從什麽地方看出來的？妳甚至還有足夠證據，認定我與之前襲擊妳的那個成員是同壹個組織的人……我怎麽想，也不知道我哪裏表現出和她有關系了。”
　　那個灰發女人的任務失敗了，於是才換上了屋壹柳的吧。
　　以屋壹柳的頭腦與能力來說，用上他，鯊魚系無疑是等於出動了重型武器——鯊魚系難道這麽看重鵬平嗎？還是說，他們在乎的其實是記憶副本？
　　林三酒試圖理智地分析現況，但是她自己也沒法否認，她此時壹顆心早就涼涼地沈了下去。
　　如今屋壹柳已經把話挑明了，也確認了她此前的猜測、打破了她的僥幸心：他果然變成了記憶副本的真正主人——也就是鯊魚系——手下壹員。
　　在她看見的記憶之外，在陌生未知的歲月裏，屋壹柳已經被折斷，被馴化，被改造過了。
　　“不，原因不是出在妳身上，不像我。”林三酒苦笑了壹下，說：“我是不是……不該說‘大魚集’這個地名的？”
　　屋壹柳很體諒地笑了笑。
　　哪怕現在二人攤了牌，林三酒預想中的劍拔弩張也沒發生，反而像是兩個做錯題的學生，正在壹起討論哪裏出了錯——她甚至生出了壹個錯覺，覺得在她認識屋壹柳的時候，是不是屋壹柳也感受到了她？不然，他怎麽這樣友善？
　　“的確。”屋壹柳慢慢地解釋道，“妳既然知道我是組織的人了，就應該想到，我是因為鵬平才找上妳的。”
　　“我沒懂，”林三酒撓了撓臉，說。
　　屋壹柳想了幾秒，才說：“妳剛來漫步雲端，而且是第壹次來，對吧？我們在做調查的時候，就傾向認定妳是剛剛進入這壹個世界的，我發現妳自己也沒有瞞著這壹點。”
　　“妳是覺得，剛來的人不會這麽快有住址？”
　　“住址也好，飛船降落的地方也好，不管怎麽稱呼，妳此刻總是有壹個落腳地的。”屋壹柳繼續平和地說，“妳別吃驚，我都說了，我們組織調查過。從鵬平與妳在26號飛船上發生沖突的那壹刻開始到他失蹤為止，這期間的事我們都盡可能做過了解，所以我知道妳有壹艘白色圓環形飛船。”
　　“然、然後呢？”
　　“然後就很簡單了。”屋壹柳說話時，二人也在自然而然地往植物園外走；他壹邊走，壹邊說道：“妳不願意把目的地真實位置告訴我，又擔心告訴我壹個假名會讓我察覺……所以妳才從妳知道的地名中挑了壹個告訴我。”
　　林三酒隱隱有點明白了。
　　“但是，因為妳初來乍到，不熟悉漫步雲端中CBD區之外的區域……妳下意識選擇的，是遠離真正落腳地、又讓妳印象較深的兩個地名之壹，甚至我認為，除了妳的落腳地之外，妳有可能只來得及知道這兩個地方。妳和鵬平，正是在26號飛船從大魚集飛向巨人集的路上產生沖突的。”屋壹柳沖她壹笑，在植物園大門外停下了腳，說：“那以後，妳壹直飛在天上吧？”
　　植物園外，是壹條長長的、彎曲的天空公路；半空中的風呼呼打在公路兩旁半人高的圍欄上，打得金屬欄桿不住嗡嗡作響，叫人懷疑它們會不會忽然壹彎壹癟、被風力從公路上拔出來，從天空中盤旋呼嘯而去。
　　“妳的落腳地當然既不在大魚集，也不在巨人集，但妳不肯告訴我真實位置，說明妳在盡力不讓我產生警覺的前提下，要帶我去某個地方……妳對我存在某種意圖。”屋壹柳的聲音，在戶外天空公路上也被風聲、車聲和雜音淹沒了壹半，其肯定之意卻清清楚楚：“如果妳覺得我只是壹個平平常常的解物工匠，自然不會這麽做。”
　　林三酒吐了壹口氣。
　　被他壹解釋，似乎緣由就清楚簡單多了。說來也真是叫人好笑，她在離開26號飛船之後，與到達“舊海之巔”之前，其實是看過漫步雲端地圖的——十二界中，完整地圖是非常稀有的物資，如果不是因為余淵，任何人在短時間內都不可能拿到手——只不過那個時候，她壹心在找荒無人煙的地方藏身，哪裏想到會要去記壹個人類聚居地的名字？
　　“我不知道妳會不會信我，但我無論如何也得把實話說出來。”林三酒望著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我知道妳不是解物工匠，那是因為我早就認識妳了，所以才猜到妳和鯊魚系有關系。”
　　“鵬平把組織的名字都告訴妳了？畢竟我沒說過，那位之前追蹤妳的女組員也沒有。”屋壹柳立刻抓住了“鯊魚系”幾字，反應快得叫林三酒壹驚。
　　跟他說話也太危險了，天知道哪個細節就會暴露出自己都想不到的訊息？
　　“是的。”林三酒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我對妳的確有壹個意圖，那就是我想幫助妳。”
　　“噢？”屋壹柳來了興趣，問道：“我有哪裏需要幫助？”
　　事實太難讓人相信了，這壹點林三酒也知道，但是她同時也清楚，除了事實之外，任何說法都不會幫她獲得屋壹柳的信任。
　　“妳既然是追尋鵬平而來，那妳應該知道妳們組織在他身上的投資吧？”林三酒從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什麽異樣，幹脆壹咬牙，全說了：“那是壹個可以改造人記憶的副本。”
　　屋壹柳點點頭。“然後呢？”
　　很難判斷他究竟是不是第壹次聽見這個訊息……難道鯊魚系會讓被改造的人，知道記憶副本的存在？
　　“妳曾經是被記憶副本改變過記憶的人之壹。”林三酒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
　　屋壹柳沈默了兩秒。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