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陳秀玉的夢

　　直到巡邏隊伍走遠，趙永柯貓著身子，借著草葉的遮擋，小心地摸進江岸邊的蘆葦蕩子。
　　裏面的情況，呂律在林子裏，借著瞄準鏡也看不清楚，只是從微微晃動的蘆葦上能大概看出趙永柯的大概位置，他動作很輕緩，不斷地朝著中間靠近。
　　等了大約四五分鐘，趙永柯再次謹慎地返回。
　　“咋樣？”呂律第壹時間問道。
　　“兩條樺皮船都還在，沒有被動過！”趙永柯笑著說道：“我檢查了壹下，都還在很結實。”
　　那麽壹片蘆葦蕩子，藏兩條三米多長的樺皮船，側著擺放，那跟在裏邊塞了兩根棍子沒啥區別。
　　要知道，蘆葦這東西挺能長。
　　在溫度高、雨量多、無霜期長的南方，蘆葦能長到四五米高，就即使在北方，眼前的這壹片，也普遍在三米左右，那就是壹片密密匝匝的鉆進去都覺得費事兒的林子。
　　樺皮船還在，幾人都稍稍松了口氣，呂律用瞄準鏡看向對岸的大荒，壹天下來，也只是看到壹隊巡邏隊伍走過，別的再無異狀。
　　只等晚上了！
　　就在幾人在林子裏等著的時候，他們不知道，老爺嶺深山的林子裏，有十數人在沿著河流兩側追尋，經過沖鋒槍射擊過的地方看過痕跡，也看過柴火燃燒後被掩埋偽裝過的火堆。
　　因為下雨沖刷，這些痕跡終究難以隱藏。
　　幾條號稱隔上十四天依舊能捕捉氣味兒的尋血獵犬四處嗅著，最終，紛紛來到河邊，沖著河水壹陣狂吠。
　　他們顯然是發現了水中有問題。
　　如果呂律幾人在場，壹定會為幾條出色的尋血犬感到驚訝。
　　每壹只尋血獵犬，經過適當的訓練，就能成為出色的搜救犬，它們不但嗅覺良好，就連視力都要比其它犬種好壹些。
　　據說，它們甚至能觀察到人走過的足跡，並依照足跡找到這個人究竟去了哪裏。
　　即使隔著水，也很難躲過它們的嗅覺。
　　當屍體沈到水下，屍體皮膚上的碎屑和分解的氣體，會漂到水面，因此，即使屍體完全沈沒在水中，搜救犬也能嗅到氣味，但由於水的流動性，它們很難準確判斷出屍體所在的位置。
　　見尋血獵犬有異常，領頭的毛子嗚哩哇啦說了些什麽，立馬有人脫了衣物，壹頭紮入水中。
　　那人接連數次浮出水面換氣，直到第五次，他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拖出來壹具泡得發白的屍體。
　　只是，當壹群人圍著屍體檢查，看到兩人頭上小小的彈孔時，領頭的人立馬狂怒起來。
　　他們知道那子彈是什麽武器造成的。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另外兩具屍體也被撈出，都是壹樣的槍械。
　　唯壹讓他們疑惑的是那毛子軍官肩上的子彈擦傷。
　　但毛子那邊和呂律他們所用的，普通子彈都是7.62毫米的子彈，似乎也沒看出什麽來，隨後就註意到了他脖子上的細小血洞，被“紐扣”上藏著的針戳出來的。
　　檢查的人指著那細微的傷口說了些話，然後又掰開屍體的嘴巴聞了聞，最終做出了什麽定論。
　　氰化物中毒斃命的人，外表看不出啥問題，但會散發出壹股杏仁氣味。
　　領頭那人越發暴躁了，在河灘上大吼大叫，重新讓人將幾具屍體扔入水中，幾人登上船，壹路沿著河流往下，在呂律他們離開的那條匯集而來的小河，也再沒有停留，壹直往下劃走。
　　估計是斷定跟他們自己的情報部門有關了。
　　而在另壹處山裏，也有保護區的巡守人員，在看著呂律他們留下的被雨水沖刷後露出來的火堆痕跡，還有擡棒槌後進行復填隱藏的老垵……
　　呂律等人終於等到夜幕降臨，他們悄摸著從山林裏出來，小心地鉆進蘆葦叢中，兩人壹組，擡著樺皮船小心地靠近江邊，隔著蘆葦縫隙打量了對面壹會兒，見幾條狗子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呂律當即和趙永柯、梁康波三人上了壹條樺皮船，雷蒙和張韶峰上另壹條，幾人撥弄著船槳，朝著對岸劃了過去。
　　元寶它們幾條狗子很聰明，借著兩條樺皮船阻擋，奮力地刨著水，緊緊跟隨。
　　數分鐘後，幾人到了對岸，直接棄船上岸，紮穿樺皮船底，推入江中，不敢有任何停留地，立馬鉆進柳樹林子裏。
　　船不能留下，不然，無論是在這裏的赫哲族人還是巡邏的人發現，都會覺得這個地段有問題，不如沈了。
　　至於下壹次，自從有了“適可而止”的念頭，呂律都不確定是否還有下壹次。
　　那麽多棒槌，已經很多！
　　這壹走就是大半夜。
　　周邊大片農場土地裏的莊稼，早已經完成收割，看上去到處空蕩蕩的。
　　不過，那些之前用來守莊稼的窩棚，倒是都下來了。
　　終於回到大荒，壹直繃著的心緒壹下子空了下來，幾人幹脆選了個窩棚住下。
　　即使如此，呂律還是不敢就此放松下來。在幾人睡著後，他依然進行了守夜。
　　天剛蒙蒙亮，他就把幾人給叫了起來，心裏總覺得離邊界線還太近，有些不踏實。又往山裏裏穿行了壹早上，幾人這才上了大路，往七臺河方向走，路上遇到壹輛調往樺南縣拉貨的車子，花了幾塊錢，幾人搭了趟順風車。
　　下午的時候抵達樺南縣城，幾人終於在館子裏好好吃了壹頓熱騰騰的飯，不是什麽大魚大肉，而是惦念了許久的那壹碗餃子，哪怕是白菜餡也是美味。
　　吃飽喝足，呂律在城裏車隊給管理壹些好處費，派出壹輛車子，連夜送幾人返回。
　　反倒是這壹夜，在車裏胡亂墊了些草葉的車廂裏，呂律踏實地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像是回到了家裏，看到了陳秀玉，還有自己的兒子和現如今兩個多月的女兒。
　　車子在第二天早上七點的時候抵達區上，下車打發了司機，幾人壹直在區上等到了八點，在電話電報大樓開門後，張韶峰給魏春安去了電話，讓他領著人來呂律家裏拿棒槌。
　　隨後，幾人在區上的商店裏買了些零嘴，這才返回秀山屯。
　　經過洄龍屯的時候，梁康波回家跟家人打了招呼，換了身衣服，然後趕著馬車出來，掛在幾人身上幾天了，總覺得越來越沈重的獵囊和袋子，終於能卸下，東西放在馬車上裝好，壹路往呂律的草甸子走。
　　到了草甸子小河邊的時候，呂律看到陳秀玉背著孩子，在菜園子裏打理著地裏的白菜。
　　幾條狗子回到家，興奮地叫著朝柵欄大門跑，裏面幾條半大狗崽也迎了出來，隔著柵欄歡快地吠叫著。
　　聽到狗叫的時候，陳秀玉壹下子從地裏站起來，看到朝著柵欄大門走來的壹行人，她壹下子變得欣喜無比，壹邊朝著柵欄大門小跑，壹邊叫了起來：“陽陽，妳爸爸回來了！”
　　小家夥正在水泡子旁邊，用呂律的撈網在水泡子裏攪合，四只仙鶴就在周邊轉悠著，這是在撈魚餵它們。
　　聽到陳秀玉的叫喊，呂正陽回頭看向柵欄邊，隨後也歡快地叫著跑了回來。
　　柵欄大門打開，陳秀玉上下打量著自己這個滿身泥汙，蓬頭垢面的男人，哪還有平日裏絲毫的儒雅，簡直像換了壹個人似的。
　　“這兩天我這右眼皮壹直在跳，心裏邊擔心得不得了，妳可終於回來了！”
　　陳秀玉眼睛裏壹下子淚水盈眶。
　　“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除了臟點……”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順便將陳秀玉摟在懷裏輕輕地抱壹抱，這才看向被兜裏背著的女兒，睜著壹雙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他伸手輕輕彈了彈小家夥粉嫩粉嫩的小臉，小家夥立馬咧嘴笑了起來，滿嘴的口水。
　　就在這時候，小正陽也已經跑到，壹下子撲到呂律懷裏，被他給抱了起來。
　　呂律在他額頭上親了壹下，偏著臉等他親，誰知道，小家夥，撅了撅嘴，也想親呂律的額頭，嘴巴夠不到，幹脆伸手壹把抓著呂律的頭發往下拽，終於成功親到。
　　這壹幕，看得張韶峰等人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呂律將小家夥放在地上，把買來的零嘴遞給他，招呼著張韶峰等人往院裏走。
　　東西沒有放在屋裏，而是被呂律領著放進倉房，並上了鎖。
　　“都這麽長時間沒回家了，我不留妳們，回去後跟家裏人打聲招呼，報個平安，也看看家裏的情況，吃了中午飯再回來，帶著換洗的衣服，我請妳們泡澡，接下來，咱們也還有事情要商量下！”
　　對此，幾人當然沒有意見。
　　雷蒙回農場，距離最遠，他找呂律借了大蔥，騎著先走壹步，看那樣子，也是急切得不得了。
　　趙永柯二話不說，跟著轉身離開了，出了柵欄大門，爬上山脊，往家裏走，步子走得挺急，仿佛到了這裏，連日來的疲憊，都壹下子消散了壹樣。
　　張韶峰則是看向梁康波：“二哥，妳已經回過家了，就不用回去了……馬車我使壹下，也讓我能早點到家啊！”
　　梁康波還沒說話呢，呂律先替他答應了：“二哥中午就在我這裏吃吧，妳已經見過家人了！”
　　“要吃也去老四家裏吃，我啥人也沒見著，家裏壹個人都沒，兩個孩子在上學，媳婦兒也在山貨收購站裏邊……老四，我跟妳壹起過去！”
　　“那就再好不過了！”
　　看著兩人趕著馬車離開，呂律這才壹手牽著小正陽，壹手摟著陳秀玉往家裏走。
　　回到屋裏，陳秀玉將背著的孩子放下來，交到呂律手中，她自己則忙著到廚房攏火燒水，準備給呂律泡茶、做飯。
　　小正陽已經把心思全撲在呂律買來的零嘴上了，壹手抓著壹個爐果，壹邊咬壹嘴。
　　呂律也不去管他，抱著女兒跟著進了廚房。
　　拖過凳子在竈門口坐下：“最近農場的情況咋樣？”
　　“還不就是那樣，只是城裏又來了壹幫領導，把農場各處都看了壹個遍，別的也沒什麽特別的。糧食都已經收起來，曬幹後入了倉，飛龍養殖場闖進來壹只黃皮子，咬死了幾只飛龍，但後來黃皮子再來的時候，被劉寶放的夾子給打了，問題不大。
　　林蛙養殖場的越冬池子也早已經處理好，林蛙從山上下來了。
　　別的就是山野菜收購，這段時間已經沒啥蘑菇，就還有點木耳、松茸，量不大。大夥在到處打松塔和松子，經貿公司也在收，價錢給的不低，總之都很順利……”
　　陳秀玉簡單地說了情況。
　　“那妳呢？”呂律再問。
　　“我，我能有啥……”
　　陳秀玉眼淚又冒出來了：“律哥，其實我壹直有話想跟妳說，咱們現在農場發展得很好，也有那麽多事情做著，把這些事情做好，過日子完全沒問題，咱們以後不打獵，不擡棒槌了行嗎？
　　我這次做了壹個夢，夢到妳被大爪子追，還夢到妳被人熊給撓了！
　　咱們過安穩日子吧，掙再多，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咱們夠用就行，妳給我的日子，已經很好了。”
　　聽到這話，呂律微微楞了壹下，心裏暗嘆：看來，真的該適可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