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壹章 謝謝妳

　　想要世界和平，想要人類團結在壹起，想要美好的未來或者讓正義永遠勝利……相比起這種太過奢侈的願望來，將什麽東西殺死，其實是壹件十分簡單的事情。
　　因為生命本來就如此脆弱。
　　在抵達四階星稊的傳奇之前，萬物皆為凡人。
　　不論是什麽樣的奇跡化身，什麽樣的升華者，壹旦被割破喉嚨、刺穿心臟，那麽死亡就是即將順理成章發生的事情。
　　換而言之，倘若將什麽東西破壞就能夠尋求到結果的話，那麽遠比創造出什麽值得憧憬的東西而言要更加的簡單。
　　所謂的殺人就是這麽壹回事兒。
　　壹個捷徑，壹個通用的解法，哪怕不是最好的選擇，但總能解決燃眉之急，讓糟糕的失態得以平復，令壹團亂麻的事件得到幹脆利落的解決方法。
　　想要偷懶和追求性價比的話，再沒有什麽比這個方法更加適合了。
　　因此火刑架、裁判所，乃至審判官應運而生。
　　從誕生的第壹天開始，就工於心計地去思考著如何以效率最大化的方式清理、掃除乃至屠殺異端。
　　通過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壹的靈感，創造出‘範海辛’這樣的工具。
　　援引聖典中創世紀壹章的源典，擷取吸血鬼的傳說，打造出了這壹具‘屬於我們的異端’，允許暫時在光明下存在的怪物。
　　授以不可思議的殺戮技藝和不可違抗的戒律，施加以不可饒恕的原罪和不可磨滅的虔誠，最終取得了不可忽視的偉大成就與不可存在的黑暗歷史。
　　“我知道妳的行為，妳勞碌、堅忍、嫉惡如仇，曾驗出那些假冒的使徒，揭穿他們的假面具……”
　　在慘白的霧氣中，傳來沙啞的呢喃。
　　緊接著，血的色彩迸發，為徘徊不去的白霧染上壹縷淒紅。
　　自狼變者的咆哮裏，壹個飄忽的人影在向前，斬落手中的刀和斧，輕聲呢喃：“我知道妳的行為，妳只是徒有活著的虛名，實際上卻是死的……”
　　槐詩踏前，感受著胸臆之間所燃燒的瘋狂和盛怒，擡起猩紅的眼瞳，短刀橫掃，斬下面前的頭顱。
　　“妳要悔改，也要回想以前所領受和聽見的教訓，又要遵守。妳若不醒覺，我就會像夢魘，在妳意想不到的時候忽然來到……”
　　以此，向亡者宣講。
　　這便是最後的神聖布道。
　　無需刻意的尋求，自然而然的那樣，順暢地好像不存在的呼吸。
　　明明是冷血生物，可是在銀的激化之下，湧動的血液卻好像沸騰起來了，將他點燃，焚燒，穿行在這死亡的霧氣裏，去創造更多的死。
　　伴隨著狼嘯，越來越多的狼變者匯聚而來，沖進了霧氣中。可雷飛舟卻踉蹌後退，奮盡全力，拔出釘在脖子上的箭矢。
　　不知是劇痛還是憎惡，破碎的面孔就變得越發猙獰。
　　可是箭矢哪怕拔出，傷口卻未曾像是預想中那樣愈合，甚至感覺不到痛苦，只有冰冷的麻木——徹底的壞死了。
　　這是哪怕是傳承著神性血脈的人狼也無從修復的殺傷力。
　　“究竟是什麽毒！”
　　“是巧克力。”
　　有人端詳著他隱約狼化的面目，在耳邊輕聲呢喃，“我在刀上抹了巧克力。”
　　雷飛舟悚然扭頭，可是卻看到那個無視了重力倒懸在天花板上的黑影，還有自下而上向著自己的面孔撩起的斧刃。
　　墨綠色的斧刃上，蕩漾著沁人心脾的甜香。
　　雷飛舟下意識地後仰。
　　緊接著，鐵和骨骼碰撞，竟然摩擦出了火花。
　　裂痕交錯，自雷飛舟的面目上鑿出了壹個倒十字的標誌，血液噴湧而出。
　　不等他有所反應，黑色的影子，自半空中揮出短刀，貫入了雷飛舟的肺腑中，隨著手腕的擰轉，將其中醞釀的咆哮撕裂。
　　那壹雙被血染紅的眼眸再次在雷飛舟的面前浮現，帶著燃燒的火光。
　　風聲的呼嘯終於自槐詩的手中掀起。
　　掄起至頭頂的沈重斧刃，再度向著雷飛舟的面孔斬落！
　　最後的那壹瞬間，雷飛舟只來得及捏碎了脖子上的護符。
　　崩！
　　斧刃在漆黑的五指之間摩擦出火花。
　　被擋住了！
　　有尖銳的指甲自雷飛舟的手指中彈出，在瞬間變作了刀刃壹樣的漆黑，而殘缺的手掌也在瞬間長出了新的骨骼、血肉和黝黑的毛發。
　　隨著嘶啞的長嘯，雷飛舟的軀殼在節節拔升，頭部的骨骼發出了鋼鐵扭曲壹樣的聲音，鼻骨延伸，眼窩深陷。
　　轉瞬間，自曾經的偽裝下展露出人狼的本質。
　　在糾纏為壹縷壹縷的毛發之間，驟然有隱約的電光迸射，只是揮手，便在空中留下了壹道刺目的殘痕，將礙事的艙板撕碎，如薄紙那樣的。
　　狹窄的房間在瞬間分崩離析，就連銀色的霧氣都在雷電所掀起的狂風之中被吹散了，展露出滿目瘡痍的血色和殘骸。
　　而另壹只粗大了數倍的手掌，則在咆哮之中，向著槐詩的面孔砸出！
　　纏繞著雷光的拳頭砸在斧柄，將槐詩擊飛了，砸在了墻壁上，差壹點將他砸出了船艙裏，拋入海中去。
　　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陣陣麻痹感，槐詩劇烈地喘息著，擡起頭，凝視著面目全非的雷飛舟：“這個打扮不錯，妳應該早點拿出來的。”
　　狼化的面孔越發地扭曲。
　　明顯這種狀態並非是他想拿出來用就可以隨便用的。
　　眾神所恩賜的有限，從不容許仆從肆意揮霍。
　　可壹旦拿出來，便是足以左右戰局。
　　如今，隨著他的嘶吼，走廊之中的狼化者們撕裂了墻壁，沖入了船艙，已經將此處徹底包圍，而借以藏身的霧氣已經消失無蹤。
　　雷飛舟冷笑：“我得說，妳錯過了最後壹個逃走的機會。”
　　“妳搞錯了壹件事情。”
　　槐詩重新將劇毒的劍油塗抹在刀斧之上，平靜地回答：“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逃走這件事。”
　　雷飛舟楞了壹下，旋即，忍不住嘲弄的笑容：
　　“就為了壹個NPC？”
　　壹個NPC？
　　只是NPC而已麽？
　　槐詩低頭，看著懷裏那壹本染著血的字典，沒有回答。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要說，想要告訴雷飛舟背後的那位監察官：很多人像妳壹樣，成為了升華者之後，便將壹切都當做了壹場奢侈的遊戲……哪怕我們並沒有生存在遊戲裏。
　　他們會毫無顧忌和尊重地將壹切都搞得壹團糟，肆意妄為，留下滿地狼藉，然後笑嘻嘻地對妳說，放松點，這只是個遊戲，我並沒有打算傷害妳，只不過妳是個NPC而已。
　　可對於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而言，這並不是壹場遊戲。
　　死是真實的，殘酷又悲傷，令人厭惡。不論體驗多少次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它不應該是壹個輕飄飄的借口和理由就能抹平的東西。
　　但歸根結底，說這些都沒有意義。
　　只靠軟弱的語言，從來都說服不了任何人——否則為何又會存在審判所，又為何會創造出範海辛這種東西？
　　不知為何，槐詩忽然又壹次想起了記錄中的那個村莊。
　　還有那些死去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們——那些失去溫度的佝僂身體躺在血泊裏，空洞的眼瞳映照著荒蕪的世界。
　　他們無聲地死在了六十年前的壹場微不足道的鬥爭裏，像是雜草壹樣。
　　無人知曉，無人銘記。
　　除了槐詩自己。
　　於是，他握緊了刀斧，輕聲回答：“對，就為了壹個NPC。”
　　“我現在相信陰言說的話了，妳果然不是艾晴……”雷飛舟背後的監察官冷笑起來：“至少，她不會像妳這麽蠢。”
　　“是嗎？妳可能是沒有見到她憤怒時的樣子吧？”
　　槐詩平靜地凝視著人狼，隔著諸多狼化的失控者們，告訴他：“但不論如何，我都得謝謝妳才對。”
　　謝謝妳，再壹次的提醒我——‘連壹個NPC都救不了’的自己，究竟有多麽無力。
　　那壹瞬間，刀和斧在槐詩的手中碰撞，獵魔人擡起了血紅色的眼瞳，咧嘴，向著野獸們露出同他們如出壹轍的猙獰犬齒。
　　“——來！”
　　他向前踏出壹步。
　　自迸射的火花之中，掀起鋼鐵鳴叫的聲音，刀斧劈斬！
　　緊繃的弓弦在這壹瞬間斷裂。
　　短暫的平靜被打破了，就好像冰面破裂，在轟鳴巨響中迸發出滔天濁浪。
　　在狼化者的咆哮裏，血色自斧刃下噴湧而出，染紅了那壹張蒼白的面孔。他踏出了第二步，自湧動的失控者之中，向前！
　　不顧後背上被撕開的裂口，槐詩擡起斧子，再斬！
　　骨肉分崩，破碎的頭顱和肢體飛上了空中。緊接著，短刀向前刺出，貫入喉中，橫揮，揮灑出壹片血色。
　　無數青紫色的細碎血管自脖頸之上浮現，向上延伸，覆蓋了槐詩的面孔，好像壹層層蛛絲那樣的。
　　混合著銀和各種煉金藥劑的血漿早已經從袖口下面的針頭裏註入脈搏，為他帶來了源源不絕的痛苦和力量。
　　好像飲鴆止渴那樣。
　　可意識卻變得無比冷靜，像是拋入了深海中的冰鐵。
　　刀和斧在他的手中揮灑，劃出繁復的弧線，稍縱即逝地勾勒出血色的痕跡。
　　槐詩揚手，向身後射出了最後的弩箭，不顧那個被釘到墻上的家夥，而是張口，咬碎了壹個狼變者喉嚨，大口吮吸著代表生命的鮮血，然後撕裂了他的喉嚨，以斧刃補上了致命的壹擊。
　　那些混在血液中的狼毒流淌在他的軀殼之中，反而被他血液中的毒素所殺死了。
　　他在向前。
　　自血和死的圍攻之中，放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