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三十章 萬世樂土？

　　此刻，鬥轉星移。
　　仿佛千萬年的時光壹瞬而過，毀滅了十數個邊境的漆黑焰流沒入了燦爛的星海之中，在點點絢爛的幻光的籠罩下，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散，化為溶解坍塌的雲霧，宛如電子射鏡中所呈現出的暗星雲。
　　數之不盡的引力場在星海之中生滅，隨著星辰的運轉擴大或者是收縮，彼此匯聚壹處，就形成了看不見的磨盤。
　　在令人瞠目結舌的宏觀尺度俯瞰之下，就算是足以摧毀邊境防禦陣線的剛烈炮擊，也變成了繞指柔壹般的棉絮，在隨意的撕扯和運轉中，迅速的消磨。
　　直到最後，來到蓬萊的巔峰時，便只剩下壹縷清風。
　　徒然擾動了老者的長發。
　　如此輕柔。
　　而溶解無數魂靈之後的災厄結晶，已經悄無聲息的融入到那壹片星河之中去了。
　　同化！
　　不著痕跡，不見端倪，也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激烈變動，驚濤海浪在純鈞所劃下的領域中，無聲的平息。
　　那壹瞬間所產生的，並非是純粹的力量之間的較量，而是東夏所奠定的統治威權對外來者的……降服！
　　這便是純鈞。
　　延續了來自數千年前的狂想和期願，由稷下歷代相傳的使命，最終在已經在龍脈的孕養之中徹底完成的【威權遺物·純鈞】！
　　吹毛斷發？力敵千軍？斬將殺敵？終究是武夫之勇，何其淺薄！如此的力量，除了如同其他粗陋的鐵片壹般禍亂天下之外，還有何用！
　　曾經的歐冶子，傾盡壹切心血想要鍛造的，並非是世間至銳至強的有形之物，而是，天命相授、萬象臣服的天子之劍！
　　厘定度量，劃分乾坤，車同軌，書同文，討除混亂，滌蕩亂象。令世間有矩可循，令天理有法可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壹份威權是如此的單純，但又如此的冷酷，不單獨鐘愛於光明，也不排斥黑暗，不因善而動搖，也不因惡所彎曲。
　　不因人心而改易，也不因道德而變化，只是單純的維持著界限，令萬物有序，清濁並存。
　　它真正的作用不是劍，而是度量天命、山河、人間和地獄的尺！
　　它不需要防守，倘若法理足夠完備，只要劃定界限，壹切闖入其中的都會被秩序所同化。
　　同樣，倘若能夠負擔這壹份東夏社稷之重，也不需要任何的進攻。
　　只要……
　　像是現在的玄鳥壹樣，擡起萬鈞法度，向著深淵指出。
　　那壹瞬間，劍鋒所指之處，深度之下，那壹片充斥著無數破滅火光的深度之間，驟然天地變換。
　　就在所有驚駭視線的凝視中，福音聖座悄無聲息的傾覆，翻轉，無法掌控的回旋，最終，倒懸！
　　翻了壹個面？！
　　不對，那只是肉眼所看到的表象而已。
　　就在青銅之眼架設在最前線的數百座巨型探鏡的感應中，壹個看不見的恐怖漩渦從深淵之中驟然浮現。
　　深度在激烈的變化。
　　從壹至百，跳動不休。
　　前所未有的扭曲現象掀起了數之不盡的亂流，籠罩著整片戰場，隔絕內外。在漩渦和亂流的籠罩之下，形成了壹片片詭異的領域。恰似遍布海面的迷霧壹樣，除非有燈塔的導航，否則絕無任何人能夠跨越這咫尺天涯所化成的天塹。
　　這便是足以桎梏地獄的陷阱。
　　以整個東夏的‘質量’，針對不臣予以鎮壓！
　　——福音聖座，擱淺！
　　而玄鳥，卻微微壹楞。
　　似是對眼前的成果並不滿意壹般。
　　剛剛那壹劍，純鈞法度籠罩之下，福音聖座的外層應該在深度亂流中自行裂解開來才對，沒想到竟然只是無法移動這麽簡單。
　　“這麽多年沒運動過，竟然還差點意思啊。”
　　老人自嘲壹嘆，再度擡起了手中的劍刃。可這壹次，壹只土石化的手掌卻從斜刺裏伸出，死死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混沌！
　　“純鈞出鞘兩寸四分……”
　　維系著龍脈通路的升華者阻止了玄鳥再度‘拔劍’，模糊的面孔上，有壹雙焦躁的眼瞳浮現，瞪著他：
　　“差不多了，老爺子。”
　　他說，“已經差不多了！”
　　海上的狂風卷起了玄鳥的長袖，露出了手臂上幹癟龜裂的傷痕，仿佛被烈火所焚燒那樣，已經蔓延至手臂。
　　裂隙之後，粘稠的鮮血緩慢流動著，滴落。
　　看著混沌執著的神情，玄鳥沈默了，許久，釋然壹笑。
　　“……好。”
　　在他緩緩放下手臂，中止了純鈞的再度蘇醒，凝視著遠方的地獄浪潮，許久，對身旁的後繼者說：“我累了，妳替我拿壹會兒吧。”
　　“嗯。”
　　混沌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劍，駐地而立。
　　玄鳥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轉身離去。
　　海天之間，除了呼嘯的狂風之外，再度歸於寂靜。
　　崩！
　　壹道深邃的裂口從混沌異化的手腕上浮現，緊接著，第二道……
　　“社稷之重啊。”
　　混沌輕嘆：“真不容易。”
　　就這樣，扶著純鈞，緊握，在劍刃的倒影中，漩渦之中的福音聖座激烈的運轉，左沖右突，但卻始終無法脫離映照的範疇。
　　如同鎖鏈。
　　而混沌，只是凝視著地獄的方向，模糊的面孔上，毫無任何表情：“別著急，年輕人的體力總是要好壹點的……”
　　“來，我們慢慢玩——”
　　就在他背後，無盡之海上，數之不盡的邊境島嶼在虹光的推動之下迅速的變換，壹道道烈光向著天空飛起。
　　蓬萊防線，總計壹百四十壹門超遠程深度打擊巨炮，全彈發射！
　　……
　　……
　　不止是蓬萊防線的反擊，在那壹瞬，美洲、俄聯等參與福音聖座作戰計劃的防線，盡數開始了不惜任何代價的火力覆蓋。
　　如同壹道道燒紅的鐵絲忽然從黑暗裏伸出，刺向了福音聖座的所在。
　　海量的炮擊配合之下，權天使作戰編隊再度呼嘯而來。
　　而數之不盡的登陸艙在深空軍團的陰影中升起，帶著火光，砸進了福音聖座上的裂隙裏，前仆後繼！
　　此時此刻，整個邊境戰線已經調動了三分之壹的力量，投入到這壹場前所未有的慘烈戰爭之中，戰火自外而內的向內焚燒。
　　而就在純鈞劃界的同時，在福音聖座內，數十道燃燒的輝光，便已經沖天而起。
　　筆直的，向著升變天突入！
　　首當其沖的，是響徹七天的長吟，如此高亢，震得槐詩的靈魂壹陣陣動亂不止，難以自持。而反觀其他的征戰天使，甚至在那長吟聲之中陷入僵硬和呆滯。
　　還有的，竟然開始紛紛倒戈……
　　無視位階，無視等級，陷入了癲狂，獰笑著同原本的友軍廝殺在壹處。
　　甚至比槐詩利用贗品統治者所散播的瘟疫還要更加的恐怖，但卻沒有任何的詭異氣息，堂皇正大，浩蕩的回蕩在天地之間。
　　令槐詩陷入了呆滯，無法理解。
　　直到，他看到那壹道貫穿七界的輝煌投影。
　　巨角如鹿、長身似蛇、銳爪如鷹，通體漆黑，雙眸猩紅……
　　“媽耶，龍！”
　　槐詩失聲，下意識的扯著旁邊的維塔利，狂熱吶喊：“快看，龍啊，龍誒！”
　　維塔利楞了半天，才想起來，旁邊這貨還是個東夏人。
　　“別傻了，不到傾國之戰的時候，東夏不會把龍的威權拿出來的。”維塔利搖頭感慨：“不過，雖然是龍脈投影，但有壹點妳倒是說的沒錯……”
　　那曾經應該是天下最正當的龍屬之壹。
　　哪怕褪去鱗角和神聖，依舊存留著曾經煌煌無上的威嚴。
　　此刻，只是嘶鳴，便挑動了不知道多少獵食天使殘存在靈魂之中的本性，那些在牧場主的消化和扭曲之下未曾消亡的原罪。
　　就在長吟之下，七天之內的壹切聖光在迅速的泯滅。
　　昏暗。
　　就仿佛被那龐大的存在吞入腹中。直到最後，宛如永恒的長夜在雙眸的俯瞰之下降臨。
　　東夏五階。
　　——受加冕者·燭九陰！
　　“順風車坐夠了沒有？從我脖子上下來！”
　　此世孽業之路的頂點，燭九陰回眸，冷漠的瞪著扒拉在自己脖子上的老東西：“別蹬鼻子上臉了啊，原繼先。”
　　“嗯？我以為咱倆合作的還挺愉快的來著。”
　　原家的二爺爺愕然回應，他的獨臂扯著燭九陰的鱗片，壹不小心，扒拉了半截下來，然後在燭九陰冷漠的眼神中，尷尬的又往回塞了兩下。
　　“當初我就應該在酆都直接捏死妳算了。”
　　“哦，現在嘴硬了是吧？妳當年被人砍死的時候，我放妳壹馬又算怎麽回事兒？”原繼先嗤笑壹聲：“不愧是燭九陰，就是硬氣！”
　　“妳二十多那年，被我打的掉眼淚的事情怎麽不跟妳家孩子好好講講？”燭九陰怪笑：“我們兩個打他壹個，嗚嗚嗚，沒有打過，不是爺爺不行，是林家的那個家夥太卑鄙了，他下了藥，嗚嗚嗚……”
　　轟！
　　來自燭九陰的嘲諷，被升變天呼嘯砸落的巨大利刃所打斷，黑暗湧動，自燭九陰的周身化為了壹道道凝結成實質的詭異惡咒。
　　而原繼先的胯下，龍馬幻影嘶鳴著浮現，撐起老人，染血的大戟再度從手中浮現，隨意輕點著壹個個升起的恐怖暗影：“壹二三四五……喲呵，五個統治者，要不要我這次讓讓妳，給妳留壹個？”
　　“那多不好意思啊，要不五個全都給妳，讓我見識壹下原家槍的能耐？”
　　燭九陰的眼眸之中湧現幽暗的火光，咧嘴，獰笑：“要麽著，就幹脆跟在老子屁股後面，喝風吧！”
　　話音未落，舉世之暗驟然擴散。
　　在那壹片漆黑之中，惡毒的龍吟和戰馬的嘶鳴迸發。
　　戰爭再起！
　　而就在當代燭九陰和睚眥之後，俄聯的光輪自犧牲天向上升起，緊接著，影中之蛇修特洛爾，羅馬的阿爾忒尼斯與盲眼的霍德爾，壹道有壹道的火光不斷的砸在了升變天之上。
　　而隨著無數靈魂中突如其來的絕望和苦痛之潮，黑神·維塔利的源質化身也近乎瞬移壹般的，突兀出現在了升變天的迷霧之中。
　　壹只手裏提著瞪大眼睛吃瓜的槐詩，另壹只手擡起，無窮惡念之潮便註入了燭九陰的黑暗裏，令惡孽之獸愉悅的嘶鳴，仰頭，噴出了灰暗的陰雲，少頃，便有壹道道魂靈壹般的慘白雨水從天而降，落在地上，哪怕是統治者，都在雨水的腐蝕中，嗤嗤作響！
　　緊接著，隨著手指的輕點，壹只又壹只的詭異巨獸從絕望和苦痛之潮中升起，撲向了近在咫尺的統治者們。
　　巨妖！
　　那些從無數負面情緒中萃取、加工和孕育而出的怪物們聚散無形，來去如風，以於體型毫不相稱的恐怖速度馳騁往來。
　　而被投入了無窮殺戮技藝和狂熱之後，便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戰爭兵器。
　　只要此刻無數靈魂尚存，對於黑神來說，這些東西便不過是消耗品。
　　甚至不需要出動他的純惡之劍。
　　“哎呀，前輩牛逼！”
　　槐詩縮在維塔利身後，搖旗吶喊：“前輩厲害啊！維塔利先生加油！搞他，搞他，對，他瞪您老半天了，快戳丫的眼睛，讓這孫子知道咱們天國譜系的厲害！
　　哎呀呀，什麽叫做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姜果然是老的辣，前輩出手，就是和我們毛頭小子不壹樣，不同凡響，不同凡響啊！”
　　自從這孫子來到這兒之後，吹噓和捧贊的話語好像機關槍壹樣，突突突的往外冒。如果不是怕礙到維塔利的發揮，他都忍不住要從上去給老前輩捏腿揉肩了。
　　這就是背靠金大腿的輕松和有大佬帶刷的幸福麽？
　　愛了愛了！
　　工具人槐詩已經感動的快要淚流滿面，順帶還滋溜了壹罐可樂。
　　就連回去之後跟人怎麽說他都想好了——妳們知道嗎嘿，在福音聖座的時候，那陣仗可不壹般，不怕把妳的頭嚇掉了，那壹場，當時我和維塔利先生壹起起碼合砍了三個統治者啊！
　　而就在維塔利快要受不了，回頭把這個小王八先捏死的時候，響徹天地的轟鳴終於從升變天之中迸發。
　　從壹開始到現在，就未曾真正露面的恐怖身影從迷霧中緩緩升起。
　　頭戴著神聖之冠冕，背負十六翼的統治者。
　　神之眼！
　　——大天使·公義！
　　此刻，宛如福音聖座化身的龐大身影，自天穹之上輕蔑的俯瞰。
　　“啊，愚昧凡夫，無知之眾……雖有力量，卻不豎功績，不明正理，又是壹群自甘墮落之輩，已然無可救藥。”
　　那壹瞬間，以升變為名的莊嚴光輪，從他的背後緩緩浮現。
　　宛如天地回旋，自激烈的運轉之中，迸發陣陣雷鳴。
　　“——既然爾等如此盼望毀滅，那便來領受死亡吧！”
　　伴隨著公義的話語。
　　此刻，在現境圍攻之中，擱淺的福音聖座驟然壹陣。
　　外殼已經開始崩裂的龐大地獄，竟然開始了迅速的本章，再不用現境的轟擊和進攻，漆黑的外殼上，壹張張面孔迅速的碎裂。
　　仿佛有什麽詭異的惡獸從卵中降生壹樣。
　　撕裂了那壹層微不足道的外殼。
　　壹具腹部臃腫、四只纖細的畸形人形從其中緩慢的爬出，擡起四只眼睛，環顧四周，張口，再度發出響徹深淵的嘶鳴。
　　宛如嬰兒啼哭壹般。
　　福音聖座，蘇醒！
　　而就在那壹瞬間，龐大怪物身軀上的裂口，驟然再度合攏，形成了新的封鎖。內部七天中，傳來了響徹天地的巨響。
　　宛如心跳和脈搏。
　　伴隨著地獄的律動，漆黑的洪流從天穹上傾斜而下，漫卷，迅速的吞沒了內部的壹切空間，將所有的魂靈都籠罩在其中，溶解，異化，畸變，凍結！
　　而隨著無數送上門來的靈魂被那壹片堪比胃液的黑暗所吞沒，在巨大怪物的背後，便有壹雙雙龐大到足以將地獄遮蔽其中的黑翼展開。
　　“且膜拜吧，無信者，且贊頌吧，爾等卑微現境之民！”
　　公義聆聽著那美妙的胎動，莊嚴的面孔上浮現出詭異的獰笑，雙臂展開，展示著這壹片屬於牧場主的聖跡：
　　“——萬世樂土，自此而成！”
　　而那壹瞬間，維塔利俯瞰著腳下迅速蔓延升起的黑暗濁流，動作戛然而止。
　　然後，回頭。
　　看向身後招人煩的掛件。
　　“差不多，到時候了。”他說，“該工作了，槐詩。”
　　那熟悉的眼神，讓槐詩本能的有點發毛。
　　下意識的後退了壹步。
　　“呃，維塔利先生，不要用這麽可怕的眼神看著我嘛，總不會又讓我去當工具人，是吧？”說完，他就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臥槽！”
　　維塔利直接飛起壹腳。
　　幹脆利落，行雲流水的，將槐詩，踹進了下面那壹片奔湧的濁流之中。
　　就在壹串令人聞之傷心、聽之落淚的悲愴慘叫聲中，槐詩噗通壹聲，被黑暗所淹沒，緊接著，雲中君的身體就好像紙糊的壹樣，開始迅速溶解。
　　某種莊嚴、森冷又詭異的力量，湧入了靈魂之中。
　　冷漠的俯瞰著他。
　　然後，再度，掌控了壹切。
　　在最後的那壹瞬間，恍惚中，他仿佛聽見了壹個熟悉的聲音。
　　飽含著不耐煩和冷漠。
　　“……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