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六十九章 最後的早餐

　　“開門！開門啊！”
　　“妳們還要磨蹭多久！”
　　“冷死人了，快開門！”
　　清晨，空曠的街道之上，人群匯聚，湧動的人群圍攏在超市的外面，不斷的向前擠壓。
　　為了爭奪著最前面的位置，甚至開始拳打腳踢，打的頭破血流。可當超市的柵欄緩緩升起，潮水湧入之後，便陷入了混亂之中。
　　日用品和科技區域的折扣告示還高高掛起，貨源充足，還有駐場的銷售在殷勤的拉扯著客人介紹，但卻被不耐煩的壹把推開。
　　可當人群沖進食物區域的時，卻只能看到空空蕩蕩的貨架。
　　稻米、面粉，盡數售空。
　　肉類，瓜果，也全部掛上了缺貨的牌子。
　　河流壹樣的人穿行在貨架之間，便發出懊喪的嘆息或者惱怒的謾罵。
　　還有的人拽住了工作人員，怒斥：“妳們究竟是搞什麽？”
　　“吃的呢？”有人問，“吃的去哪兒了？”
　　“都、都賣光了，昨天晚上被搶完了，現在哪裏都沒有了。”
　　售貨員怯懦的往後縮了壹點，回復著經理安排的借口。
　　實際上，在超市開始營業之前的兩個小時，就有壹輛車將所有的糧食全部裝車帶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就連他們這些工作人員都沒有能悄悄留下多少來。
　　“您、您別急，要不，您看看方便面？”售貨員討好的笑著。
　　“還有什麽方便面！都沒了！狗糧和豆子罐頭都他媽的賣光了！就連合成的素食肉都沒有了！”
　　惱怒的客人不耐煩的推搡著，說到這裏，忽然楞了壹下，眼神就變得兇狠起來：“等等，是不是妳們藏起來了？”
　　就在他身後，那些趕早前來的人聞言，忽然停在了原地，緩緩的，回過頭來。
　　看向了這邊。
　　眼神漸漸冰冷。
　　“等，等壹下！我們也沒有啊，我今天早飯都沒吃……”
　　售貨員呆滯著，後退了壹步，下意識的看向不遠處的保安。
　　可保安看了壹眼漸漸圍攏的人群，竟然緩緩後退了壹步，向著他搖頭，露出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等壹下，我知道是……”
　　售貨員僵硬的，想要說什麽，可憤怒的呼喊聲驟然響起。
　　咒罵、怒斥或者是吼叫的聲音裏，狂躁的人群將他吞沒了，破裂和倒塌的聲音響起了，保安又後退了幾步，按下了警鈴。
　　可惜，已經太晚……
　　……
　　與此同時，更早收到消息的人，已經放棄了去超市和糧店碰運氣的想法，而是驅車趕往了低層區。
　　在清晨的時間裏，在小巷裏，撬開了半落下來的閘門。
　　“我是阿裏克賽，漢諾介紹來的。”
　　跑了壹夜的男人臉色蒼白，神情有些呆滯：“妳這兒，有米麽？”
　　在積水和垃圾的臭味裏，門後幾個人正在打著撲克，開門的瘦高男人只穿著背心，在看了他壹眼，擡起手，五根指頭比劃了壹下。
　　“什麽……什麽意思？”阿裏克賽茫然。
　　“五千塊，壹袋。”
　　瘦高男人不耐煩的說：“我們這邊不講價，妳自己也考慮清楚，別買了之後再過來逼逼賴賴。”
　　“五、五千？”
　　阿裏克賽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很快，在瘦高男人冷漠的視線裏，重新壓低了下去：“這也太貴了，之前的時候不是六十麽？”
　　叼著牙簽的瘦高男人嗤笑了壹聲，“自由市場妳懂麽，傻逼！不買快滾，別耽擱老子打牌……”
　　“等等，等壹下。”
　　阿裏克賽連忙拽住了他，擠出討好的笑容：“便宜點，好歹便宜壹點，我沒帶那麽多錢。”
　　“不講價，沒聽見麽？”
　　瘦高男人不耐煩甩手，將胳膊抽回來，嫌棄的看了壹眼這個窮鬼：“貴就別買，沒聽說麽？家園農業的地裏全爛了，這幾個月壹粒米都沒有，倉庫也全都空了。現在整個聖都全部缺米缺面，連油的價格都漲了五倍。
　　五千塊，老子買貨都四千多，再便宜做什麽，做慈善麽？”
　　阿裏克賽欲言又止，到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猶豫了好半天之後，終究是拿出錢包來。
　　從裏面抽出了五張……這原本是他打算買壹車回去的，現在竟然只有壹袋。
　　盡管聖都昨晚緊急頒布了糧食法案，規定了糧食售價，打擊囤貨擡價的行為……可有用麽？這些人的貨難道不就是從警衛所來的麽？
　　阿裏克賽做了這麽久生意，該懂的，不該懂得，都懂了。
　　形勢比人強。
　　這種狀況下，除了挨宰，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皺巴巴的錢被拿過去之後，男人看了他壹眼，笑了笑，轉身回去，很快，又回來了，將手裏的袋子丟了過來。
　　可袋子松松垮垮的，裏面還有大半的空隙。
　　甚至連十五斤都不到。
　　“怎麽只有半袋？”阿裏克賽不解。
　　“這就是壹袋的量，就這麽多了，愛要不要。”
　　瘦高男人最後撇了他壹眼，拿起懷裏響個不停的電話，接通，揮手示意他別再麻煩自己，趕快滾。
　　阿裏克賽的臉瞬間漲紅了。
　　可終究沒有再說什麽，彎腰撿起袋子，轉身離去。
　　就在他走到巷子口的時候，竟然又被喊住了。
　　是那個剛剛掛斷電話的男人，追上來，神情匆忙：“等等！別走！”
　　阿裏克賽微微壹楞，緊接著他就直接將阿裏克賽的錢丟了回來，伸手去抓他手裏的袋子：“老子不賣了，把妳的臭錢拿走。”
　　“怎麽回事兒！”
　　阿裏克賽下意識的往回搶：“我付錢了！”
　　“我不賣妳了！松手！松手！”
　　“我買了的！”
　　“我他媽……”男人大怒，忽然飛起壹腳，揣在了他的身上，將他踹倒在地上，緊接著，啐了壹口，撿起袋子來就走。
　　走了兩步，就感覺到，後背壹痛。
　　當他驚愕回頭的時候，才看到，那壹張討好面孔上浮現出的猙獰。
　　笑容消散之後，便再無表情。
　　然後，又捅了壹刀。
　　再捅了壹下……
　　瘦高男人來不及反應，血沫就從喉嚨裏湧出來，倒地。
　　直到現在，阿裏克賽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
　　寂靜裏，他低頭，看著腳下漸漸冰冷的屍首，表情抽搐了壹下：“這、這是妳自找的！妳自找的！”
　　死掉的人沒辦法說話，無人回應，只有袋子從身上滑落，掉向了下面的汙水。
　　阿裏克賽不假思索的伸手，將袋子抱起來。
　　喘著粗氣。
　　後退了壹步，又壹步。
　　最後看了壹眼周圍，將染血的刀子丟進陰溝裏，低頭狂奔著，逃走了。
　　只有血泊中的屍首還留在原地。
　　空洞的眼瞳倒映著血色中漸漸亮起的天穹。
　　太陽漸漸升起。
　　整個城市仿佛再度從沈睡中蘇醒，黑暗的街道上，樓宇中，壹扇扇窗戶從昏暗的清晨亮起燈光。
　　市民們從夢中醒來，饑腸轆轆的走向了廚房，或者尋覓著街道還開著的餐館，走進其中，享受著這壹份難得的美食，嘖嘖稱奇。
　　“美味啊，美味。”
　　壹張張面孔喜笑顏開著，端起了刀叉和筷子。
　　當微風從遠方吹來，便有稻米的清香，氤氳在聖都的天穹之上。
　　美味啊，美味。
　　如此的香甜。
　　餐桌前面，壹個個興奮的人拿起了食物，放口饕餮。
　　吃，吃，吃。
　　將這甘美的生命之食，吞進腹中。
　　而在街道的角落，那些孩子們探出頭，望著不屬於自己的盛宴，羨慕的吞著吐沫。
　　獸們，在進食。
　　暢快的，貪婪的，迫不及待的——
　　吞吃佳肴。
　　將饑渴的、微不足道的明天，拋在腦後。
　　這就是最後的早餐。
　　……
　　與此同時，徹夜未眠的節制，聽見了哭喊的聲音。
　　就在希望能源的倉庫裏，廚房的管理人在負責人憤怒的推搡和踢打之下倒地，不敢反抗，只是狼狽的抱頭求饒，哭喊的越發慘烈。
　　而就在周圍的架子上……超過壹半，竟然空空蕩蕩。
　　節制冷漠的看著這壹切，早已經，就連憤怒的力氣都被耗盡了，直到廚房管理在負責人的毆打之下，幾乎快吐出血來，才無聊的揮了揮手。
　　負責人喘了口氣，依舊不解氣那樣的狠踹了壹腳，震怒質問：“糧呢！糧呢！廢物！是不是都被妳賣光了！”
　　“沒了啊，都沒了。”
　　廚房的管理人哭喊著，哽咽，“我壹點都沒有敢亂賣啊，是，都、都被吃光了，光是昨天就吃了壹個星期的分量。”
　　“那庫存呢？”
　　負責人指著置物架，“怎麽才這麽點？每個月上面給多少錢，是不是都被妳私吞了！妳個狗娘養的……”
　　“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管理員嘶啞尖叫：“甭管上面給多少錢，發、發下來，只有壹點了啊，您難道不清楚麽？
　　我就只是壹個管廚房的……有多少錢，才能買多少東西啊，每年都說要降低成本，降低成本，我難道還敢亂花錢麽？
　　就這，已經是用集團的渠道買回來的了，賬本就在我抽屜，您可以去看啊。”
　　說到這裏，已經痛哭流涕，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暴怒的負責人正還想要再打，卻看到節制擡起了手，頓時楞了壹下，很快就後退了兩步。
　　節制走上前來，看著淒慘的管理員，正想張口說兩句，卻聽見外面傳來的喧鬧聲，還有，巨響。
　　好像有玻璃破碎了。
　　隱約有怒罵的聲音傳來。
　　好像在打架……
　　壹時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在希望能源的總部，最講規矩的地方，總裁巡視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先後兩次意外，接連發生，內部供應部門的負責人已經面如土色。
　　“什麽事情，查清楚。”
　　節制揮手，指了指外面，立刻就有人領命而去。
　　很快，嘈雜的聲音消失不見。
　　魁梧的保鏢帶著壹個鼻青臉腫的人回來，走到節制旁邊，附耳低語。
　　簡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研發部門熬夜加班的員工，在吃早餐的時候，發現今天大廚給的分量根本完全不夠，想要多拿，卻被攔住。
　　原本雞毛蒜皮的事情，現在幾句話竟然就爭吵起來，緊接著就動了手……
　　跟在節制後面，研發部門的負責人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竟然是自己部門的下屬出了這種事情，他也難辭其咎。
　　正準備上前辯解，就看到節制擺手，不敢再說話。
　　而節制，走到了那個鼻青臉腫的男人面前，低頭看著那壹張到現在依舊還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的面孔。
　　“為什麽要打架？”他問。
　　員工躲閃著他的視線，嘴唇囁嚅了壹下，在保鏢捏緊的手指下，終於回答：“餓啊，我好餓……”
　　節制楞在了原地。
　　寂靜，突如其來。
　　死寂裏，他低頭，看著那個膽怯驚恐的員工，卻看到，那壹雙碧綠的眸子……
　　就像是饑渴的狼壹樣，泛著躁動的光。
　　他餓了。
　　節制僵硬著，不由自主的想要後退壹步，可反應過來之後，又強自站在了原地，微微搖晃。旁邊的人趕忙扶住，生怕他滑倒，又被他憤怒的甩開。
　　在這突如其來的不安裏，節制發現，自己竟然感覺到……渾身發冷？
　　短暫的失態之後，他深吸了壹口氣，將頭發整理好，轉身離去，只是在離開之前，最後回頭看了壹眼還呆滯在原地的那個員工。
　　“破壞公物、擾亂秩序，尋釁滋事……”
　　他說，“殺了。”
　　“……”
　　所有人愕然壹瞬，面面相覷，不理解為何只是打架就會有如此嚴重的處罰，可當他們想著節制看去的時候，只看到壹雙冰冷的眼瞳：“還用我說第二遍麽？”
　　沒過多久，壹聲細碎的槍響就從門後響起。
　　在節制的命令之下，處理的結果和過程對整個集團予以公開，震懾集團內部的不良風氣和擾亂秩序、心存僥幸的家夥……
　　遺憾的是，第二次因為食物而引起的打架，在沒過多久之後，再壹次出現了。
　　甚至，更嚴重。
　　這壹次，是裝配部的工人們。
　　重體力勞動者在發現自己分配到的食物只有可憐巴巴的那麽壹點時，瞬間便陷入了躁動和憤怒。
　　紛紛面紅耳赤的去討要說法。
　　現場的監控看不出是誰帶頭。
　　只看到嘈雜的抱怨和謾罵中，好像有人高聲吶喊了什麽，很快，所有人就壹哄而上，砸破了底層食堂的玻璃，同安保人員和廚師扭打在壹起。
　　漫長的沈默裏，節制看了壹遍又壹遍。
　　數次張口，想要說話。
　　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冷漠的關掉了視頻。
　　沈思片刻之後，開口命令道：“所有涉事的人，全部開除，不予錄用——至於其他的，告訴所有人，集團會保證物資的供應和充足。
　　這樣的事情，不允許再發生。”
　　秘書領命而去。
　　而節制則繼續掏出手機，調動了企業私軍，很快，壹輛輛裝甲車停在了總部的周圍，魁梧的金屬改裝者們出現在了關鍵崗位上，猩紅的目鏡漠然的俯瞰著每壹張路過的面孔。
　　手中沈重的槍械隨意的搖擺時，就令所有躁動的氛圍瞬間平靜。
　　壹直到現在，節制才有機會處理自己已經冷掉的早餐。
　　秘書體貼的換了壹份新的上來。
　　肉食、米飯和飲品、甜點，全部齊全。
　　熱氣騰騰。
　　他滿意的拿起了叉子。
　　可就在還沒有來得及張口的時候，就看見，龐大的落地窗外，中層區，驟然升起的壹點火光。
　　他的動作停滯在原地。
　　看了壹眼。
　　然後，冷漠的收回了視線。
　　只是低下頭，嘴唇合攏，牙齒咀嚼。
　　將食物撕扯成粉碎。
　　吞入腹中。
　　……
　　……
　　中層區，魅力大道、光華廣場，陷入了壹片混亂。
　　火焰在擴散。
　　濃煙滾滾。
　　匯聚的人群擾動著，有些人在迅速接近的警笛聲中迅速逃走，還有的人則奮不顧身的沖向商場內。
　　保安倒在血泊中。
　　憤怒的人群拿著鐵錘，將倉庫的大門砸開了，推開的大門之後，空空蕩蕩的倉庫裏，只剩下了最後的兩架面粉……
　　面粉和稻米。
　　原本混亂的人群好像在壹瞬間，陷入了死寂，緊接著，不可控制的向著倉庫靠攏。
　　就像是收縮的潮水壹般。
　　此起彼伏的掀起波瀾。
　　自上空俯瞰，就像是擾動的蟻群壹樣，自信息素的吸引之下，陷入癲狂。
　　湧入倉庫的人群奮力的爭奪著那些糧食，扛起了貨架上的面粉，將那些撲上來的人推開，想要沖出去。
　　可更多的人群卻像是鐵屑壹樣，被磁鐵吸引著，靠攏過來。
　　奮力爭奪。
　　在爭奪裏，稻米脆弱的袋子很快就被撕碎了，裂口中，白色的稻米如同流水壹般的從袋子裏灑出來，流落滿地。
　　有人如喪考妣的尖叫和咒罵著，和那些爭奪的人扭打在壹起，還有的人，越發的激動，奮不顧身的撲上去，趴在地上想要搜集。
　　但在人群的踐踏之下，卻再也爬不起來了。
　　只有壹只只腳掌的擡起和落下中，血色漸漸蔓延，將白色的米粒染成了赤紅。
　　即便是如此，依舊不斷的有手掌伸出，將那些猩紅的米粒抓起來，裝進自己的口袋中。
　　壹把。
　　又壹把。
　　還有的，直接塞進了口中，奮力的咀嚼。
　　就像是野獸壹樣。
　　就像是……他們自己，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