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三十四章 槐詩

　　“妳會！”
　　在撲面而來的狂風裏，末三吶喊，“就隨便開！”
　　妳說隨便開就隨便開麽！
　　這玩意兒……
　　槐詩本想要反問，可身體卻已經本能的行動起來。
　　行雲流水的檢查著槍身上各種聽都沒聽說過的裝置，打開保險？這是保險吧？那剛剛拔出來的那個是什麽？還有為什麽要把指針推到6？
　　可在手臂緊隨而來的幻痛中，他又推回了3……
　　最後，回頭，嫻熟到令槐詩恐懼的，向著飛行器扣動扳機。
　　竟然，打中了？
　　未曾預料的反震力，槐詩壹瞬間都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而在動蕩之中，壹道火光驟然從天穹上炸開。
　　無數碎片如暴雨壹樣灑落。
　　緊急機動的飛行器被摩托甩開了壹大截，而末三還在疾馳，向下，向著被濃霧所籠罩的下層區。
　　槐詩心裏，已經壹片冰涼。
　　完了，徹底完了。
　　自己努力這麽多年，擊敗了無數競爭對手，好不容易找到壹份有退休金的工作，能夠每天摸魚混日子，偷懶躲麻煩……甚至還有相當於沒有的醫療保險，以及便利店裏享用的內部員工福利……
　　沒了，全沒了！
　　在攻擊聖都守衛的瞬間，他壹輩子就只能在暗不見天日的下層度過了。
　　要飯，乞討，內臟掠奪，濕件制作，慘死在黑暗裏，骨頭和剩下的肉去養老鼠，最後老鼠肉出現在廉價外賣盒飯裏……
　　無數恐怖的結局從他心中浮現，其中有不少他已經司空見慣。
　　而與此同時，他握著手槍，心裏竟然浮現出莫名的遺憾和無奈。
　　這威力，還湊合吧，可惜不如別西蔔……
　　可別西蔔又是誰？
　　這麽想的時候，壹只屎殼郎的畫面就油然浮現在自己眼前。
　　讓槐詩絕望的捂臉。
　　自己可能真的瘋了……絕對瘋的不輕！
　　“哦呼，好槍法！”
　　末三似乎吹了聲口哨：“在牧場主的胃境裏，竟然只靠自己就已經到醒來的邊緣了麽？不愧是妳啊，槐詩！”
　　什麽牧場主？什麽胃境？
　　別說的自己在什麽東西的胃裏壹樣好麽！
　　可比這更令槐詩疑惑的是……
　　“咱倆，認識麽？”
　　“妳忘了嗎？”
　　末三疑惑的反問，“不會吧，妳小時候跟在姐姐屁股後面說長大了之後要娶姐姐的事情呢？也忘了嗎？！”
　　刺骨的惡寒從槐詩的意識中浮現。
　　好像壹瞬間被五把明晃晃的刀鋒頂在了後背上壹樣，讓他嚇得差點掉下車去：“還有這種事情？！”
　　“哈哈哈，當然沒有啊！”
　　末三得意的大笑，愉快的享受著後視鏡裏槐詩的驚駭的神情：“坐穩了，咱們再飛壹次！”
　　摩托車疾馳，向著迅速升起的橋梁。
　　憑借著那翹起的角度，向著通向自由的道理，飛起！
　　槐詩和原照慘叫，而末三則愜意的吶喊著。
　　直到天穹之上，龐然大物驟然降下！
　　在颶風中。
　　壹個黑點在槐詩的眼眸中迅速放大，放大，再放大。
　　金屬的巨人翺翔在天空中。
　　如同導彈壹樣，噴吐著火焰，向著他們砸來！
　　在最後的瞬間，末三踩著機車，猛然跳起，手裏扯著槐詩和原照兩個驚恐尖叫的家夥，向著另壹側擡起的道路躍出。
　　轟！
　　機車在巨人的撞擊之下，轟然爆裂。
　　氣浪推動著他們，在空中飛旋，翻滾，最後砸在了路面。
　　槐詩眼前壹黑，嘔出了鮮血和破碎的內臟。
　　感覺他快要死了。
　　可他卻不感覺害怕。
　　某種東西……某種好像燃燒壹樣的東西，從他的意識中升起了，再度，掌控了他。
　　在另壹聲巨響裏，墜落的金屬巨人扒在了橋梁的邊緣，翻身而起，踩在崩潰的大地上，三米有余的恐怖身軀俯瞰著他們。
　　“草，這次慘了，竟然來了壹個征伐天使。”
　　末三皺眉，從懷裏摸出了壹把漆黑的短刀：“妳們兩個快跑，我來拖……槐詩？槐詩妳在幹什麽？”
　　就在她的身後，那個垂死的年輕人，緩緩的，撐起了自己的身體。
　　眼瞳猩紅。
　　看著自己的敵人。
　　“這種……垃圾……”
　　槐詩輕聲呢喃著，宛如兩個靈魂同樣的身軀，同樣的唇舌呢喃。兩道不同的碎片在共鳴中靠攏，彼此碰撞在壹處時，眼瞳裏就浮現出熾熱的亮光。
　　“這樣的殘次品——”
　　他仰起頭，‘俯瞰’著不自量力的對手，疑惑發問：“——也敢站在我的面前麽？”
　　就這樣，踉蹌的，踏出壹步。
　　伸手，從末三手中拔出那壹柄漆黑的短刀。
　　向前。
　　沖著幻覺之中被各種詭異血肉覆蓋了的巨人，扣動手指。
　　“領死的話，就趕快些。”
　　槐詩說：“我趕時間。”
　　征戰天使仿佛被激怒了，巨人咆哮，踐踏著大地，狂奔，摘下了背後的長戟，向著槐詩的面孔劈下。
　　撲面而來的狂風裏，金屬斷裂的刺耳聲音響起。
　　交錯的瞬間，槐詩揮手。
　　只有鋒利可堪壹用的短刀，隨意的揮舞，就切裂了厚重的長戟，如同戳破泡影壹樣，留下了壹道冰冷的鐵光蔓延。
　　緊接著，鐵光回歸，折返，掠過了巨人的雙臂。
　　輕巧又自然的從肌理和筋腱、骨骼之間遊走，拆碎了那些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羈連，痛快的讓它們分別。
　　雙臂手肘，脫落。
　　血色如泉湧。
　　到最後，鋒刃在槐詩手中靈巧的回旋，倒持，向著巨人的胸膛刺落，深入，在驟然的咆哮聲中再度加速，粗暴的切裂了骨骼。
　　而另壹只手，已經刺入其中，粗暴的拽出了痙攣的心臟。
　　就在征戰天使呆滯的神情中，槐詩，五指收縮。
　　啪！
　　心臟爆裂。
　　征戰天使跪地，巨大的身軀抽搐著，宛如膜拜壹般。
　　領受最後的恩賜。
　　結束了？
　　槐詩茫然的看著它，手中的鋒刃微微顫抖，好像也意猶未盡壹樣……還沒有結束，還有必要的步驟，重要的結果。
　　還要……
　　斬首！
　　鐵光輕靈飛過。
　　壹聲悶響中，熟透的果實就從指頭落下，翻滾在地，被槐詩踩在了腳下。
　　踐踏。
　　這才是真正的結束。
　　死寂裏，除了遠方回蕩的警報聲，巨人痙攣的細碎聲響，燃燒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了他喘息的聲音。
　　在這短暫的寧靜中，槐詩擡起頭，環顧著四周慘烈的樣子。
　　在聖都的邊緣，眺望著這壹座似乎早已經熟悉到骨子裏的城市。
　　如此的陌生……
　　永恒籠罩在陰霾中的底層，無數寄生蟲壹樣的居民們彼此爭奪著喘息的空間以及維生的垃圾，佝僂蜷縮在黑暗裏，仰望著沐浴著上層恩光的中層。
　　可就在中層，只有無數宛如牲畜壹樣的員工在燈火通明的寫字樓裏工作，如同囚徒在徒勞來回搬動巨石那樣，日復壹日的消磨，彼此鬥爭，勾心鬥角，工於心計的鏟除所有的對手，爬向更高的位置，品嘗短暫的甘露，直到直到有壹天失去了所有的價值之後，被戳破幻覺，落入照不到光的下層裏去。
　　或者，僥幸在仁慈之下掙紮到退休的年紀，然後在公司屠宰場壹樣的療養院裏壹點點的售光自己的內臟、骸骨，直到最後，只剩下被泡在營養液裏的大腦漸漸萎縮，死去，為了更久的存續，不惜接受最後的條款，抹除記憶之後成為濕件也在所不惜。
　　而在上層，公司，財閥們在聖都守衛的保衛之下，沐浴著真正的陽光，俯瞰著下面可悲的世界。
　　凝視著壹張張充滿期盼的面孔在看不見的天花板上撞到頭破血流的模樣，哄堂大笑，分享著紅酒和佳肴。
　　偶爾逗趣壹般丟下去，便能欣賞無數人舍生忘死的廝殺和鬥爭。
　　這樣的世界，太過於正常了。
　　熟悉到槐詩已經很少去在意。
　　可……真的正常麽？
　　這樣的壹切，真的，那麽理所當然麽？
　　那自己呢？
　　自己又是什麽？
　　底層的蛆蟲？中層的螻蟻？還是高層籠子裏欣賞的昆蟲標本？
　　“我是誰？”他輕聲問。
　　我是槐詩。
　　在遠方吹來的風裏，有壹個聲音回答，告訴他：男，三十歲，是福音金融的業務員。
　　可我呢？
　　槐詩低頭看著掌心中殘存的鮮血，還有自己在血中的倒影：我又是誰？
　　妳是槐詩。
　　血中的聲音回答他，男，二十壹，妳是天國的守衛者。
　　“我從哪裏來？”
　　槐詩越發茫然。
　　妳從中層員工孤兒院來，不，妳從新海的壹座老房子裏來……
　　我要到哪裏去？
　　我要努力混日子，將來住進公司的養老院裏去，不，我要成就……我要成為……我要重建曾經的壹切！
　　劇烈的痛苦中，槐詩捂住臉，無數青筋從臉上浮現。
　　他痛苦的喘息著，痙攣。
　　就像是褪去外殼的蟲子壹樣，感覺有什麽東西，從靈魂裏漸漸崩裂的枷鎖中浮現，在向著他吶喊！
　　“可我究竟是誰？”
　　槐詩最後壹次問。
　　那壹瞬間，數之不盡的回應從他靈魂深處如雷鳴壹般湧現。
　　妳是毀滅，妳是終結，妳是壹切地獄的主宰——至上之獸·巴哈姆特！
　　妳是創造，妳是開端，妳是遍照現境的天敵——君臨之太壹！
　　就在那壹瞬間，無數的聲音裏，那些被撕裂的碎片，終於再度彌合在壹處，再度組成了熟悉的靈魂。
　　火焰重燃。
　　“原來如此……”
　　升華者恍然低語：
　　“——我的名字，叫做槐詩。”
　　啪！
　　破碎的輕響中，眼前的世界在迅速的崩潰，坍塌，褪色。混沌和黑暗裏，命運之書的輪廓再度浮現，引導著他的靈魂，從這壹片虛假的幻夢和囚籠中超脫，從壹切枷鎖和束縛中飛躍。
　　向上，向上，向上！
　　跨越了囚籠的頂穹和虛假的太陽，突破了福音聖座的規則和牧場主的胃境，自由的翺翔。
　　最終，回歸了那壹片凝固為實質的漆黑濁流。
　　這便是無數靈魂所凝結成的晶體。
　　由至福樂土專門為壹切襲來者、壹切信徒和活物們所打造的囚籠。
　　龐大的晶體內部，在數之不盡的蜂巢晶格裏壹個個沈浸在幻夢裏的靈魂痛苦的徘徊著，痙攣，壹次次的掙紮，壹次次的失敗，壹次次的絕望之後，陷入崩潰。
　　然後在抹除了記憶之後，強制性的恢復原本的模樣。
　　重新再來。
　　再壹次的希望，再壹次的絕望，再壹次的痛苦，仿徨、掙紮、最終，再壹次的溶解，崩潰。
　　和已然因為安全性和可靠性被徹底否決的‘永凍爐心’不壹樣，這便是工坊主們所打造的永動引擎，福音聖座真正的動力源！
　　所謂的……
　　——【萬世樂土】！
　　當此刻，槐詩的靈魂掙脫了所有的束縛，從結晶之中醒來時，便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註視，來自萬世樂土固有規則的惡意和警惕。
　　警報壹觸即發。
　　可槐詩只是平靜的凝視著這壹切。
　　毫無動作。
　　很快便再度的，閉上眼睛。
　　任由五道沈重的枷鎖重新纏繞在靈魂之上，任由它們拉扯著自己，重新墜入那壹場噩夢之中。
　　“就這麽喜歡玩同樣的垃圾遊戲麽？”
　　在無數魂靈的痛苦夢境裏，槐詩最後的輕聲呢喃：“那就，讓我們好好玩壹把……”
　　——就在妳們的，地獄遊戲裏！
　　於是，在那壹瞬間，本已超脫的靈魂再度從天而降，向著那壹座地獄中的聖都，無數靈魂苦痛掙紮的蜂巢地獄……
　　再度的，回歸破碎的高架邊緣，那壹具殘破的軀殼中。
　　令空洞的眼瞳中，再度浮現神采。
　　宛如地獄裏火焰在熊熊燃燒壹樣，將壹切照亮。
　　“大家好啊。”
　　槐詩微笑著，回頭，向著身後的末三和原照揮手，“我回來了。”
　　那樣柔和又明朗的笑容，讓末三的心臟本能的收縮了壹瞬，仿佛能夠感受到了背後的黑暗和猙獰壹樣。
　　“走吧，三姐。”
　　他伸手，拉起了地上的末三：“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就這樣，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陽光找不到的黑暗裏。
　　在血色夕陽的昏光中，壹切都籠罩在黯淡的猩紅之中。
　　當聖都守衛們趕到時，便只能看到滿目瘡痍的廢墟。
　　還有斷橋中央，早已經，跪地授首的巨人。
　　可那樣的姿態，宛如虔誠的膜拜著真正的神明壹般。
　　如此莊嚴。
　　……
　　……
　　至此，【模擬現境·萬世樂土】正式運行的標準現境時間
　　——【00：03】
　　槐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