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了斷

　　恍惚中，嗅到了地板的味道，還有汗水的味道。
　　嘴裏滿是鐵銹的氣息，刺痛的血氣填充在肺腑裏，喘不過氣來。
　　“這就倒下了麽？”
　　那個蒼老的聲音不快的怒斥，憤怒的木刀斬落，毫不留情的砸在了他的臉上：“太丟人現眼了，佐佐木！給我站起來！”
　　他努力的想要擡起手，撐起身體，可是很快又跌倒在地上。
　　眼前壹片昏黑。
　　“對不起，對不起……”他抱著腦袋，低聲求饒：“請讓我休息壹下……就壹會兒，就壹會兒就好。”
　　“那就退出吧，滾出這裏去。”
　　毫不留情的壹腳，踢在他的身上，地板好像翻滾起來了壹樣，拍在了他的身上，世界在旋轉，動蕩。
　　那壹張毫無任何表情的蒼老面孔漸漸模糊。
　　那個老人在低頭，俯瞰著自己，毫無任何憐憫。
　　“給我聽好了，佐佐木，自從道場開創以來，我所見過的學生裏……天賦、資質和能力，妳是最差的那個。”
　　“這不是激勵，而是事實。”
　　老人冷酷的俯瞰著他的面孔，壹字壹頓的告訴他：“妳是朽木，要學會放棄，懂麽？”
　　寂靜裏，只有狼狽的喘息，還有艱難掙紮的聲音。
　　鼻青臉腫的年輕人在奮力的撐起自己的身體，擡起手，扯住了老人的褲腿。
　　“老師，請教我……”
　　他匍匐在地上，變形的土下座，卑微的叩首懇請：“請您教我吧……我……有不得不償還的恩義，還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哪怕已經神誌不清，可依舊在徒勞的掙紮：“請您高擡貴手，請您……”
　　漫長的沈默裏，老者冷漠的俯瞰著那個卑微的年輕人，許久，緩緩擡起腳，將扯著自己褲腿的手甩開，殘酷的將他踢開。
　　“既然無法放棄劍術，就學會放棄生命吧，蠢貨。”
　　木刀斬落，刺穿了他面前的地板，老人最後壹次下令：“給我站起來，立刻！”
　　那蒼老的聲音和壹個憤怒的咆哮混合在壹起，在他耳邊炸響。
　　“妳還要睡到什麽時候，混賬東西！！！”
　　眼前壹黑。
　　佐佐木從夢中驚醒，只感覺臉上壹陣劇痛，好像被人奮力打了壹拳，終於從大量鎮定劑所營造的苦痛幻夢中醒來，睜開眼睛。
　　然後，看到了眼前的座頭市。
　　楞在原地。
　　渾身血汙的盲人劍客已經闖入了囚籠，就站在他的床前，擡起手，幫他扯斷了鐐銬和那些輸液管。
　　更令人吃驚的，是座頭市如今的打扮。
　　“妳這副樣子是怎麽回事兒？”
　　破碎的瀛洲長袍之下是壹身迷彩服、防彈衣、灰色的頭盔，漆黑的軍靴，插滿的彈夾，綁在腿上的手槍，掛在腰間的手榴彈，還有兩只手裏高舉的兩把MP5。
　　以及背在身後的三把武士刀……
　　簡直是，全副武裝！
　　但完全和預想之中座頭市該有的樣子截然不同。
　　“妳這壹幅特警隊的裝備是哪兒來的？”佐佐木目瞪口呆。
　　“最近年輕人不是總這麽說嘛……時代變了，佐佐木！”盲人劍客咧嘴，露出爽快的笑容：“果然，還是槍好用啊……沒想到吧，我現在可是陸上自衛隊特聘教官！”
　　“啥玩意兒？”
　　“兼職啊，這世道盲人日子不好過，不去賣力氣難道去給人做推拿按摩嗎……趕快走走走。”
　　座頭市放下了壹把槍，伸手將他從床上扯起來，“我趁亂闖進來的，現在還不知道外面是什麽狀況呢……壹個瞎子去玩潛入已經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難為我護送妳殺出去了好麽？”
　　佐佐木落地，只聽見嘎嘣壹聲，腿上的支架和地面碰撞，表情瞬間抽搐了起來。
　　劇痛。
　　“妳腿斷了？”
　　座頭市的耳朵微微抽動了壹下，眉頭皺起，傾聽著門外沖過來的腳步聲，神情頓時急躁了起來，只能將佐佐木的胳膊抗在肩頭，無奈感慨：“咱倆壹個瞎子，壹個瘸子，以後妳要是不幹了，咱們還可以壹起組合去賣藝，妳指路，我推拿，多好，妳就幹嘛壹根筋呢？”
　　“謝了。”
　　佐佐木苦笑，從他後背上摘下壹把刀來當拐杖，壹瘸壹拐的跟著座頭市向外沖。
　　越是向外，所見到的場景，就越是慘烈。
　　絢麗如天國壹樣的琉璃宮苑之中，此刻不斷的有畸化的怪物奔行，撲食血肉，活地獄的場景在不斷的上演。
　　沸騰的八惡充盈著每壹寸空氣，壹點點的拉扯著所有人向著凝固和地獄轉化。
　　當逆轉為災厄之後，他化自在的恐怖魔性便繚繞在每壹個人的心頭。
　　像是利刃，懸掛在每壹個裏見家的人的頭頂。但凡心中升起了壹絲惡念，都會被迅速放大和扭曲，迎來畸變和轉化……
　　這是針對血脈的詛咒。
　　“佐佐木，我認識妳，佐佐木，救救我……救救我……”
　　那個蠕動的男人從原本的空殼之中艱難的流出，在地上，擡起自己扭曲的手掌，尖銳的嘶鳴：“我是不寧啊，妳忘記了麽？幾年前之前我們喝過酒……救救我，我為妳說過話的……”
　　回應他的是冷漠的槍聲。
　　座頭市聽聲辨位，對準他的面孔，扣動扳機，冷漠的打完了壹梭子子彈之後，又摘下了鋁熱劑，撒在了迅速腐爛的屍體上，點燃。
　　火光升騰。
　　而佐佐木依舊呆滯在原地。
　　愕然的凝視著眼前的壹切……
　　“放棄吧，佐佐木，裏見家已經沒救了。”
　　佐佐木沈默著，沒有說話，就像是失去了魂魄那樣。
　　“沒時間浪費了，走！”
　　座頭市大怒，扯起他的手，要將他拽走，可瞬間，僵硬在原地……憤怒的神情凍結，漸漸的，失去血色。
　　壹片蒼白。
　　感受到了危機，感受到了恐怖的氣息……
　　在驟然迸發的巨響之中，寒流從墻壁上的缺口中噴薄而出，瞬間奪走了所有的溫度。壹道粗大的冰柱從墻外突入，斜斜的刺向天空，緊接著，寒光壹閃而逝，冰柱四分五裂，向著大地墜落而下。
　　連帶著上面的人影。
　　霜風之中傳來高亢的咆哮。
　　像是巨象嘶鳴那樣。
　　霜父在轟鳴中前進，金色的軍刀斬落，步步緊逼，悍然壓制著那個暴風雪之中的纖細人影，毫不留情。
　　也無法留情。
　　因為血色在舞動——漫天的惡念被攪動了起來，環繞在那壹柄赤紅的刀鋒之上，向前斬落！
　　依舊是，粗陋無比的唐竹之型！
　　那真的是劍術嗎？那真的稱得上是在用劍麽？還是說，只是隨便拿了壹根棍子湊合壹下而已？
　　可當怨憎之刃擡起時，兇戾的惡念之火便附著而來，旺盛燃燒。
　　當劍刃斬落的時候，便迸發出淒厲的轟鳴，在暴風雪之中掀起驚濤海浪。
　　風雪倒卷，霜父的馬刀陡然壹震，再度出現了壹個缺口，很快，增殖的冰霜就已經覆蓋了缺口。
　　可緊接著，怨憎之刃的劈斬已經再度斬落！
　　毫無任何喘息的時間。
　　屬於1812的炮擊，才剛剛開始！
　　圈禁之手的火光在旺盛燃燒。
　　兇焰之中，姣好的面孔此刻宛如惡鬼那樣的猙獰！
　　鑄造熔爐正在抽取著空氣中的惡念，將那飽含著地獄氣息的力量轉化為源質，隨著劈斬壹同迸發！
　　絲毫不顧及遭受侵蝕的可能性，不需要廚魔技藝的作弊和轉化，如今指向羲和的神性煥發出微弱的光芒，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當進階為大群之主的那壹瞬間起，少司命萌芽的那壹縷神性便已經將這不值壹提的汙染盡數吞吃。
　　在這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他才是主場！
　　埋骨聖所的黑暗洶湧展開，虔誠的頌歌再度奏響。鐵鴉展開鐵翼，穿破了暴風雪的阻攔，鋒銳的爪牙向著魁梧的霜父發起攻擊。
　　就像是燃燒的流星那樣，往來呼嘯。
　　當附著了槐詩的源質武裝之後，燃燒著火焰的鐵鴉已經化為不折不扣的邊境遺物，每壹次俯沖和飛掠都相當於槐詩親手發出的攻擊。
　　那個纖細消瘦的人影，竟將不可思議的將霜父壓制在手下！
　　暴風雪驟然咆哮，擴散的寒流迅速收縮，就在霜父之後化作了龐大的馬車，在凍結之馬的拉扯之下，向前轟然行進，終於將彌漫不定的群鴉沖散！
　　弗拉基米爾後退壹步，擡手，拔出身後凍結的冰棱，鋒銳的冰棱在他的手裏迅速延伸，變成了壹把沈重的斧戟。
　　壹手握著馬刀，另壹只手拖曳著誇張的斧戟，再度掀起了新的風暴。
　　“那究竟是什麽……”
　　在角落中，盲目的座頭市擡起渾濁的眼瞳，呆滯的感受著空氣中的變化。
　　好像忽然之間有不講道理的風暴從天而降，將壹切都籠罩。動亂的源質形成漩渦，兩個巨大的風眼彼此碰撞時就掀起驚天動地的亂流。
　　可是在心眼的觀測之中，那虛無的‘風眼’之內卻並非空無壹物。
　　縱然無法窺見軀殼的輪廓，可是卻依舊能夠感應到那壹份恐怖的本質。
　　壹者裹挾著來自蠻荒的冰霜，像是要將壹切都徹底凍結，狂亂的源質擴散，便形成了鋪天蓋地的暴風。
　　而另壹個，則仿佛是這扭曲魔境的本身！
　　宛如他化自在降下的化身那樣……
　　天魔降臨在自己的庭院和宮殿裏，演說魔法，沸騰的惡念翻湧著，馴服的被她所驅策、吞吃……她已然化身為此處的掌控者。
　　反客為主！
　　和黃昏之鄉無窮盡的絕望之海相較，如今的他化自在，簡直是兒戲！被八房所締造的魔境，已經變成了她手中的玩具！
　　座頭市僵硬在了角落裏。
　　下意識的握住劍柄。
　　當不小心闖入了猛獸爭奪地盤的現場時，會感受到恐懼。
　　可如今，當兩道宛如暴虐天災壹般的氣息從天而降，蠻橫的降臨在他們的頭頂時，座頭市卻只能夠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顫栗。
　　當直面十級風暴的時候，難道恐懼就有用嗎？向著它示好會有效果嗎？跪地求饒的話就可以避免蹂躪嗎？
　　並非是表現出善意和退避就能夠避免的威脅。
　　不論旁觀者做什麽都無濟於事。
　　他只希望幸運能夠眷顧自己，不要將自己和旁邊那個蠢貨牽扯到其中……
　　直到劇烈的轟鳴隨著風暴漸漸遠去，只留下庭院中壹片狼藉，確定了兩人已經遠去之後，座頭市才緩緩的松了口氣。
　　他伸手想要扯著佐佐木繼續走，可佐佐木卻依舊站在原地。
　　遠方有輕柔的腳步聲響起。
　　在敞開的宮闕大門之外，年輕的武士緩緩走來，握著染血的刀鋒，冷酷無情斬下了血親的頭顱。
　　當擡起頭的時候，就看到壹片狼藉的庭院，還有佇立在其中的二人。
　　先是壹楞，旋即恍然。
　　“是佐佐木先生和他的朋友啊，已經跑出來了嗎？真好啊，看來是已經自由了嗎。”
　　好像發自內心的為兩人的逃脫而感到欣喜那樣，裏見久靜鄭重的叮囑：“這裏已經不是安全的地方了，兩位與這裏無關，還請趕快離開吧。”
　　就這樣，酷似狐貍的染血面孔露出微笑，十分禮貌的頷首道別，轉身準備離去。
　　然後，聽見身後拔刀的低沈聲音。
　　是佐佐木。
　　“抱歉，座頭市，我果然沒有辦法放任不管。”
　　那個瘸子手握著自己的武器，踉蹌又艱難的邁步上前，凝視著久靜的面孔，輕聲呢喃：“總有壹些恩怨，需要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