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族老

　　入夜，烏篷船內。
　　盧通坐在長幾後，輕吸壹口氣，道：“和芳？”
　　和芳立即上前半步。
　　“老爺有什麽吩咐？”
　　“盤家族老什麽時候過來？”
　　“這……”
　　和芳臉色有些猶豫，道：“今日突遭變故，我剛修了壹封書信，準備明早送回去。族內看過後才會做出安排。”
　　盧通心裏壹突。
　　這次失手了。
　　不單是該殺的人沒有殺，在“魏虎”身上，同樣是好好的壹樁美事，變成了喜憂參半。
　　盤家得知後，多半也會改變看法。
　　他幽幽地盯著和芳，沈默了數息，道：“以小謀大，稍有不慎就會失手。我根基淺薄，沒有同道投靠，也沒有長輩相助，可以奪下瀑水七城已經難能可貴。”
　　沒人幫著說好話，只能自己說。
　　和芳嘆了口氣，道：“老仆明白，洞海宗勢大根深，連芒異、魚宮山的眾多修士都看不破，更不必說老爺。只是……接連失手兩次，三名王那裏，恐怕難受重用。”
　　盧通瞇了下眼睛。
　　和芳又道：“這次死傷慘重，名義上是因老爺而起，老爺準備如何向三名王交代？”
　　“上次三名王說，要把我煉成欲鬼……”
　　盧通苦笑壹聲，端起壹杯茶慢慢飲下，捏著空杯，道：“事情平息之前，我不敢去見三名王。”
　　“三名王說的是氣話，應該不會……”
　　盧通擺了下手，打斷道：“是不是氣話，我們說了不算。”
　　兩次失手，難免引人懷疑。
　　芒異沒有十成把握，不敢冒然試探，但是三名王不會顧忌太多，他不打算再去面見三名王。
　　他看向和芳，道：“盤家能否居中說和？”
　　“老爺是指？”
　　“比仙盤家，人脈遍及各府，必然有交好修士與三名王熟識。能否請盤家出面，讓三名王饒過我這次。”
　　和芳臉色壹緊，不敢應承，也不好拒絕。
　　盧通放下空杯，僅剩的右手按在長幾上，微微探出身子，道：“這次雖然死傷慘重，但與我們無關。蕭木、虹英、弈法宗壹行，全部安然無恙。我還迎娶了萬喜小王，平添壹份助力！論起來，我們的實力不減反增！”
　　和芳蹙起眉頭。
　　實力的確沒有損失，可是盤家“廣結善緣”，不光看實力，更看重潛力。“魏虎”若是不受器重，潛力會削減很多。
　　潛力低了，自然不值得扶持。
　　“老仆再寫壹封信，向族內稟明此事，只是……與三名王說和，起碼需要元嬰真人，以我們的實力，族內恐怕不會應允。”
　　盧通臉色陰沈下去。
　　和芳也精神不振。
　　他是盤家人，可是潛力已盡，後半生能否逆天改命，全部維系在“魏虎”身上。
　　房間內氣氛沈悶。
　　片刻後，和芳正準備告退。
　　盧通突然道：“若是加上萬喜小王呢？”
　　“什麽？”
　　和芳有些疑惑。
　　盧通緩緩道：“萬喜小王，壹條百丈地龍，還有她麾下的萬妖商會，以後會全力助我。”
　　和芳眼神閃動，道：“老爺，老仆從族內聽說了壹些，夫人的來歷與常人不同，萬妖商會的背景更是極其復雜。”
　　“哼！”
　　盧通笑了壹下，道：“我知道，壹個凡間女修，不知道如何得了壹頭欲鬼，又陰陽差錯地入了壹個大宗。”
　　和芳更加疑惑。
　　“那，老爺如何結識的夫人？”
　　早在成親之前，二人沒有任何征兆地開始聯手時，和芳就想打聽這件事。而且盤家人也專門詢問過此事。
　　盧通低下頭，眨了下獨眼，道：“我們另有交易。”
　　和芳有心詢問。
　　不等他開口，盧通直接道：“和芳，鬼城西面是洞海宗、東面是寶煉宗、北面還有兩艘仙船。難道憑我們壹城之力，可以勝過他們所有？”
　　“老爺，地府富庶，我們看起來只是壹城，但是背後乃是壹府之力，不比他們遜色。”
　　“是嗎？”
　　盧通嗤笑壹聲，搖頭道：“如果元嬰境大舉殺來，甚至大能也親自出手呢？”
　　和芳陷入沈默。
　　洞海宗、寶煉宗全有大能坐鎮。截水湖八百仙船中，近兩成船主已經神魂出竅，術書仙船正是其壹。
　　鬼城也有大能，但是僅有壹尊。
　　盧通繼續道：“萬喜小王認為鬼城必敗，我答應帶她進入地府，離開這處險地。所以她的都是我的，只要渡過此劫，我壹定不會讓盤家失望！”
　　和芳腦海中各種念頭翻滾。
　　家族、老爺、夫人、鬼城、大能……
　　和芳突然發覺，老爺的圖謀竟然如此長遠，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甚至也在盤家的預計之外。
　　“咚！”
　　房門響了壹下。
　　萬喜直接推門而入，擠出笑臉，道：“夫君，該休息了。”
　　“好。”
　　盧通站起身，走到和芳身旁，道：“告訴盤家，魏某雖然力小卻敢以小謀大，如今四處皆亂，正是我的崛起之機！結交魏某壹人，勝過甘果之輩十人！”
　　“是。”
　　二人離開靜室，走進臥房。
　　萬喜關上門，丟出壹枚赤紅玉佩，玉佩散出壹層血紋，貼著門窗、地面、頂棚等流過。
　　“夫君，剛才說什麽呢？”
　　“沒事。”
　　盧通心緒煩悶，徑直走到桌邊坐下。
　　萬喜笑了下，縱身躍到懷裏，伸手撫上胸膛，探出壹束血絲刺穿人輪，紮入血肉，大肆吞噬血靈。
　　“啊～這世上再好的丹藥，也不及夫君的血靈壹分。”
　　盧通眼角抖了壹下，擡頭道：“妳叫我什麽？”
　　“夫君生氣了？”
　　盧通動了下空蕩蕩的左肩，血肉鼓動，壹只龍爪探出捏住萬喜脖頸，五根勾爪刺入皮肉，滲出幾道鮮血。
　　“活膩了？”
　　萬喜沒有壹絲畏懼，嘴角彎起，眼中亮起壹點紅光，直接湊到龍口前，張口吐出壹條猩紅長舌。
　　“夫君若想，哪怕是撕碎了生吞，萬喜也甘願入腹。”
　　說完衣袍落下。
　　壹條赤蟒鉆出，纏上黑白神龍，刺出壹條條血絲試圖紮入鱗甲，把皮、肉、骨、精、血全部吞噬壹空。
　　盧通心頭壹燥，揮爪撕開赤蟒。
　　萬喜從“傷口”中鉆出，抿嘴笑道：“夫君找我？”
　　盧通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探出壹爪，擒住萬喜的頭顱，勾爪剛合攏壹些又立即停下。
　　以前壹直不了解萬喜體內的欲鬼。
　　如今終於明白了。
　　萬喜的欲鬼，和虹英壹樣，而且似乎更勝壹些。
　　此外……
　　他不是欲鬼，但是萬喜已然成了他的貪色之鬼。
　　此鬼難除，也不想除。
　　“夫君下不了手，那便多舍些血靈。”
　　“呼！”
　　盧通壹爪撕開胸前鱗甲，把赤蟒按到地下，悶聲道：“我若到了絕路，壹定先殺妳！”
　　……
　　第二天壹早。
　　盧通站在甲板上，神色十分平淡。
　　“我出去避壹避，若是三名王找我，先試探壹下口風，再去利水河源頭找我。”
　　“記下了，夫君自去便是。”
　　萬喜身著壹襲白袍，頭戴珍珠白玉首飾，看起來竟有幾分端莊。只是嘴唇太過殷紅，平添了幾分邪氣。
　　“和芳。”
　　“在。”
　　“信寫好了？”
　　和芳取出兩封不薄的信件，遞過道：“寫好了，老爺請看。”
　　盧通掃了壹眼，心裏已經猜出了七八分。
　　敢拿出來必然是好話。
　　他心頭微松，道：“等族老來了，先招待壹番，然後讓族老來利水河的源頭。”
　　“明白。”
　　盧通祭出血軀，定定地看了白虎壹息，運起法門躍入白虎體內，道：“虹英，跟我走。”
　　“是。”
　　……
　　時間壹天天過去。
　　外面風雲變幻，盧通所在之處卻始終不變，壹直是水霧彌漫，龍卷狂風席卷。
　　而且受到地脈截斷的波及。
　　水流變得更大、更亂，狂風也更加迅猛。
　　壹個金甲鬼影舉著壹個竹筏，懸在水洞上方。
　　盧通、闕玉坐在竹筏上。
　　二人之間的長幾上擺了壹個棋盤。
　　盧通落下壹子。
　　闕玉搖了搖頭，道：“師兄喜好以奇犯險，我若沒有防備，師兄還可能得手，可惜……”
　　她撚起壹枚棋子，緩緩落下。
　　棋盤上，黃子連成壹片，泛起黃光化作壹面巨大土盾。
　　土盾外，紅子、白子錯落不定，隱隱化作長劍、長蛇等，圍繞在各個方向。
　　盧通隨手丟下壹枚棋子。
　　銀光泛起，五枚白子化作壹柄銀劍，壹劍刺向土盾，可是沒有造成絲毫損傷。
　　“我輸了。”
　　闕玉四個手掌壹起伸出，收斂棋子，道：“以正應奇，萬無壹失。”
　　盧通笑了下，搖頭道：“只怪這棋盤太小，每壹路棋都被收入眼底，奇招不奇，只剩了壹個險。”
　　闕玉看了盧通壹眼，沒有反駁，繼續整理棋子。
　　二人又下了壹會兒。
　　壹個黑影破開龍卷狂風，瞥了壹眼竹筏下方的虹英，低頭行禮道：“蕭木，見過司主。”
　　和芳站在蕭木肩上，縱身跳上竹筏。
　　“和芳，拜見老爺！”
　　“族老來了？”
　　“還沒有。”
　　和芳回過身，朝蕭木擺了壹下手。
　　蕭木行了壹禮，飛身退出去。
　　和芳又看向闕玉。
　　盧通道：“無妨。”
　　“昨日入夜，三名王派人前來，傳喚老爺立即去萬繩神墟。”
　　盧通眼神微沈。
　　“妳答應了？”
　　“沒有，我說老爺遭受了重創，傷勢仍未痊愈，正在閉關療傷。”
　　“很好。”
　　和芳搖了下頭，道：“可是那人沒有理會，只留了五日期限，還說到時不到，壹切後果自負。”
　　“五天……”
　　盧通看了壹眼下方水洞，道：“族老什麽時候過來？”
　　“信已經傳回族內，快則近壹兩天，慢則……慢則十天也不壹定。”
　　盧通沈默幾息，點了下頭，道：“知道了，還有什麽事？”
　　“還有幾件事是關於夫人。”
　　“說。”
　　“夫人結識了童竟威，準備把童家暗中納入萬妖商會。”
　　盧通眨了下眼睛，道：“夫人告訴妳的？”
　　“是的。夫人還讓我介紹壹些生意，試圖與盤家接洽。”
　　“知道了。”
　　“還有弈法宗。”
　　和芳咽了下喉嚨，道：“蕭木暗中投靠了夫人，弈法宗的弟子已經離開了前線，進入萬妖商會。”
　　盧通瞬間心領神會。
　　弈法宗轉投了萬喜。
　　萬喜也投桃報李，把弈法宗弟子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
　　“隨她。”
　　和芳眉頭皺了壹下，道：“還有甘果。夫人不知從哪裏聽說了老爺與甘果的合作，準備接手這筆生意。”
　　“可以。”
　　盧通完全不管不問。
　　和芳心頭壹嘆，道：“老仆告退。”
　　“去吧，等族老來了，盡快讓族老過來。”
　　“是。”
　　……
　　轉眼三天過去。
　　清晨，盧通站在竹筏邊，拿著壹個黑葫蘆，朝下方倒出壹束黑煙。
　　虹英舉著竹筏，大口吞咽陰氣。
　　近壹炷香後，葫蘆內最後壹縷黑煙流下。
　　虹英趕忙道：“多謝老爺賜下陰靈。”
　　盧通收起葫蘆，道：“想明白了嗎？”
　　“明白了，虹英誓死追隨小姐！”
　　他笑了下，看向壹旁正閉目休憩的人影，道：“不必多想，追隨師妹修行，比替三名王賣命更有前途。”
　　“是。”
　　盧通看向水霧，長吐壹口氣。
　　萬事俱備，只差“重禮”登門了。
　　正尋思時，龍卷狂風炸開壹口大洞，前方彌漫的水霧驟然壹空。
　　壹個禿頂、白須、胖臉老人站在空中，喊道：“誰是魏虎？”
　　喊完眼神已經盯住盧通。
　　禿頂老人邁出壹步，腳下閃過壹道鳥影，直接跨出數十丈，站在盧通面前。
　　“獨眼、獨臂、絡腮胡，就是妳了。”
　　盧通獨目壹亮，擡手道：“敢問，可是盤家族老？”
　　“不錯！盤家小長老，排行第四十七，妳可以叫我小四七長老。”
　　禿頂老人面帶笑意，雖然第壹次見面，但是看起來並不疏遠。
　　盧通點了下頭，道：“敢問長老，和芳所說的‘重禮’，長老是否帶來了？”
　　禿頂老人臉上笑容壹凝。
　　盧通眼含壹道藏不住的急切，再次道：“就是盤家的扶持，長老可帶來了？”
　　張口、閉口都是索要好處。
　　禿頂老人神色轉冷，道：“想拿盤家的東西，要看妳夠不夠資格！”
　　“長老盡管拿出重禮，即便是天大的寶貝，我也壹定可以接下！”
　　“是嗎？”
　　禿頂老人冷笑了壹下，道：“區區壹個司主，屢次失手，若非……”
　　“啰嗦。”
　　周圍瞬間壹靜，風聲、水聲等全部消失。
　　竹筏上多了壹個相貌普通的青年修士。
　　禿頂老人瞬間瞪大雙眼，臉上滿是驚訝、恐懼，失聲道：“元嬰真人！”
　　盧通也跟著瞪大雙眼。
　　“妳！”
　　禿頂老人盯了盧通壹眼，擡手打出壹掌，腳下連踩幾步，轉身便逃。
　　掌印如光，半尺掌印放出壹道道光芒，其中蘊藏著兇猛法力，可是卻定在空中壹動不動。
　　禿頂老人逃出壹丈，雙腳散為壹捧紅霧，又逃出兩丈，腰下全部消失不見。
　　“饒命！”
　　“呼。”
　　盧通輕吐壹口氣。
　　禿頂老人徹底化作紅霧，紅霧飄蕩，裹著衣裳、玉佩、法寶等壹起落在竹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