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源頭

　　“哞！”
　　“嘶、嘶……”
　　“呼嗷！”
　　近百頭各色野獸被關在石院中，有牛、馬、狼、虎、犬、駱駝……
　　“嗷！”
　　壹頭黃虎突然暴走，側頭咬向旁邊的鐵盔馬。
　　鮮血飛濺。
　　鐵盔馬脖頸折斷，瞬間斃命。
　　各種吼叫聲響起，周圍的野獸亂做壹團，肩頂肩、頭挨頭，哪個也沒法動彈。
　　其中壹頭雙峰駱駝仰起頭，發出“哼哧、哼哧”的悶吼。
　　盧通心情十分煩悶。
　　逃了，又沒有完全逃走。
　　尚麟國的動作比想象中快，也比想象中大，第壹時間封鎖關口，人帶走、妖帶走、獸也帶走。
　　鮮血的刺激下，野獸紛紛發狂。
　　“嗷！”
　　壹頭狼獸從牛腿間躍起，掛在壹頭青斑山騾的背上，山騾猛地甩動，與周圍的牛馬互相碰撞。
　　幾聲細微骨裂聲。
　　狼獸張開嘴巴，墜落下去，被壹陣亂蹄踩成肉泥。
　　“吼！”
　　“哞！”
　　黃虎、多角黑牛被擠在壹起，頭頭碰撞、爪蹄相交，壹時間黃虎竟然落入下風。
　　“安靜！”
　　壹個胖修士站在圍墻上，朝院子裏潑出壹盆水，嘟囔道：“臭氣熏天，死光算了！”
　　水中冒出壹縷縷白霧。
　　很快，眾多野獸陸續栽倒下去。
　　盧通吸入壹絲，察覺只是有些麻痹後，也躺倒下去，壓在壹頭鐵盔馬的背上。
　　“這裏壹共多少頭？”
　　“差不多壹百二三。”
　　兩個聲音響過，接著壹陣暖風落下，穿過毛發，朝皮內滲透。
　　盧通心頭稍緊。
　　元嬰境化作尋常野獸，余出的法力、氣血十分磅礴，全部被血靈裹在腹內。
　　暖意作用不明，壹旦滲入，遭遇到血靈……
　　他散出壹道法力，裹住雷龍血種，隨時準備暴起遁走。
　　暖意透皮、入肉，僅深入半寸，還未有觸及骨頭，暖意迅速退走。
　　他心頭壹松。
　　“放了吧，把死了的登入名冊，按照市價補償。”
　　“是。”
　　又是壹盆水潑下。
　　盧通察覺身下的鐵盔馬開始動彈，又等了幾息，慢慢爬起來。
　　院門打開。
　　胖修士手裏抓著鞭子，吆喝道：“出去，都出去！”
　　“等等！”
　　門外沖來壹人，擋在門口，道：“等等，急什麽，妳這裏死了幾個？”
　　“不知道，七八個吧。”
　　“哼哼，才七八個？符老三，妳知道隔壁那個院子死了多少嗎？”
　　“什麽意思？”
　　二人湊在壹起低語。
　　盧通聽了兩句，不禁低頭壹嘆。
　　雁過拔毛。
　　尚麟國不愧是擅長做生意，偷奸耍滑之輩幾乎隨處可見。
　　剛才那人多半偷懶了。
　　現在這兩個人，又想趁賠償之事，從中間撈壹筆。
　　片刻後，院門重新關上，壹股辛辣刺鼻的濃煙飄入院內。
　　“嗷！”
　　“汪！”
　　獸吼聲再次響起。
　　騾馬發瘋了壹般，瘋狂地蹬踹；牛獸不顧壹切的瘋頂；老虎不再躲避牛角，迎頭撕咬過去……
　　盧通埋下頭，不管不顧地朝前面撞去。
　　壹炷香後，殘破院門外探出兩頭腦袋。
　　“嘶，死得太多了吧？”
　　“怕什麽，沒見過有人是撐死的！”
　　盧通跌跌撞撞地站起，四條腿只剩下壹條完好，壹條徹底廢了、另外兩條皮開肉綻。
　　“籲，去，出去！”
　　胖修士拿著鞭子吆喝。
　　盧通掃了壹眼，不禁眼神稍凝，心中十分意外。
　　幸存了十幾頭。
　　活下來的全是牛、馬等，平時十分溫馴的牲畜，反而生性兇猛的狼、犬、虎等，死得壹幹二凈。
　　他瞬間想到了堰後島上的人。
　　人與妖獸無異。
　　為了爭國之戰，他壹直喜歡好勇鬥狠之人，認為這些人上了戰場，壹定勝過普通百姓。
　　可是，事實似乎未必。
　　不好勇，未必無勇；不鬥狠，未必不能狠。
　　“啪！”
　　胖修士淩空抽了壹鞭。
　　盧通收斂念頭，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門外十分擁擠。
　　到處是走獸、行人，還有胡堆亂扔的各種雜貨。
　　老荀已經等在門口，快步走到跟前，抱住盧通的左前腿開始大哭。
　　“啊，老夥計！”
　　老荀也被帶走了，看起來受了不輕的折磨，變得十分憔悴，臉色焦黃、皺紋密布，頭發也成了灰白慘雜。
　　短短兩天，如同過去了二十年。
　　“啊、啊……”
　　老荀越哭越傷心。
　　壹直哭了小半炷香才停下，抓住盧通的頸下長毛，壹邊啜泣，壹邊慢慢遠離這處血腥之地。
　　“哼哧！”
　　……
　　尚麟國，祖府。
　　萬易坐在廳堂，看著四處回報的消息，眉頭緊蹙，道：“人丟了已經是大錯。為了抓人，導致商路阻塞。為了找人，又導致商譽受損。”
　　“此事因祖家而起，妳反倒怪起我來。”
　　名真人坐在壹旁，神色十分不悅。
　　萬易絲毫不忌憚，瞪眼看過去，道：“雲蓋城由妳鎮守，既然守不住，就應該盡早請辭。如今牽連到了火麟沖天炮，妳準備如何挽回？”
　　“妳要如何！”
　　名真人瞪大雙眼。
　　萬易展開眉頭，緩緩道：“今日起，雲蓋山、雲蓋城都由萬妖商會接手，勞煩真人立即前往國都，向國主請罪。”
　　名真人猛然站起，咬牙道：“區區壹個商會管事，也敢挾公謀私，插手奉燭宗的地盤！”
　　萬易取出壹尊六寸長的麒麟玉像，小心擺在桌上。
　　“名成，現在只有尚麟國，沒有奉燭宗！”
　　寶麟像，陣法精妙、栩栩如生，雙眼內法光閃動，好似藏了壹雙眼睛。此像能聽、會看，陣法全開後，猶如國主親臨。
　　名真人不敢再多言，朝寶麟像拱了下手，轉身大步退走。
　　萬易收起寶麟像，坐了幾息，道：“來人。”
　　“在。”
　　“所有與堰後島有關的消息全部拿來。”
　　“是。”
　　另壹邊，尚麟國、蛄國的邊界。
　　壹個瘦人、壹個瘸腿駱駝，並排走在商道上，壹步步穿過邊界，進入壹望無邊的荒蕪戈壁。
　　壹人、壹駝走了許久。
　　夜幕降臨後，老荀找到壹口廢棄的洞穴，拉著盧通進入洞內，壹聲不吭地倒出草料，蜷縮在旁邊休息。
　　自從脫身後，老荀始終壹言不發。
　　他雖然沒有說，但是盧通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肥羊掉進了老虎口，不可能安然脫身。
　　老荀多半遭劫了。
　　盧通埋下頭顱，嘴唇左右磨蹭，把草料卷入口內，十分緩慢地咀嚼、吞咽。
　　“吭呲、吭呲……”
　　細微摩擦聲中，老荀沈入睡夢中。
　　盧通吃完草料，站起來抖了下身子，獨自朝洞外走去。
　　出了洞口，又走了數丈，背後響起壹聲呼喊。
　　“老夥計，妳去哪兒？”
　　盧通沒有理睬，繼續朝遠處走去。
　　“老夥計……”
　　蛄國，壹片荒蕪。
　　之前連綿百年的戰爭中，整個國家內的樹木、河流、礦物等全部被掠奪壹空，只剩下大片戈壁，以及壹座座石渣矮山。
　　如今的蛄國以養蟲為生。
　　千瘡萬空的地下世界，變成了土蟲的巢穴，每天產出數以萬噸記的蟲肉、鱗甲、羽翅等各種材料。
　　盧通辨明方向後，鉆入廢棄洞穴，停留壹日重新化出金脊龍蜥的尾巴，遁入地下，朝黎國趕去。
　　土壤如水。
　　他裹著壹層蒙蒙黃光，分開砂石、泥土等，魚壹般從縫隙間遊過。
　　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此前看過壹本《論法》：
　　書中講萬法如水，火是水、樹是水、山也是水，參透源頭，萬般法術就如同大河傾瀉。
　　風也是如此。
　　風、風源，風是動、風源是靜，二者不可以並存，不過動起於靜。
　　壹瞬間，明白了此前徐徐行的疑惑。
　　盧通輕吐壹口氣，心頭暗道：“讀萬卷書，再行萬裏路，心有感觸之時便能勃然而發。所謂靈光乍現，看來就是如此。”
　　……
　　七日後，揮劍峽谷內。
　　黃昏時分，夕陽猶如壹柄利刃，傾刺而入，紮入巖壁，露出壹截尖銳的金褐色光芒。
　　盧通恢復人形，坐在鐵鏈上，朝峽谷對面的哨所丟出壹封信件。
　　很快，隨著最後壹抹夕陽退去，峽谷內突然壹黯，與此同時壹抹縹緲黑煙飄落，匯聚在鎖鏈上化作壹個人影。
　　活劍提著壹根馬鞭，道：“人呢？”
　　盧通從懷裏摸出金寶龜，道：“我想了很久，妳們費這麽大代價劫走祖奎，究竟有什麽用處。”
　　“與妳無關。”
　　他瞥了壹眼馬鞭。
　　馬鞭很陌生，不過看到它的第壹眼，盧通就想到了抱容曾用馬鞭抽打車夫。
　　“我猜，或許和骨化鐵壹樣，祖奎知道火麟沖天炮所需的材料，或許還知道每種材料的分量。”
　　活劍雙眼泛黑，走出壹步，道：“別忘了，這裏是徹國。”
　　“別忘了，祖奎在我手裏。”
　　盧通舉起祖奎，緩緩收斂法力、血靈、血種等。
　　祖奎重新化作人形，壹臉驚恐地看向盧通。無論是變成金寶龜，還是被吞入腹內，對他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經歷。
　　盧通問道：“我說的對不對？”
　　祖奎壹言不發。
　　盧通又道：“祖奎，這裏是徹國。妳是準備舍生取義，還是準備讓徹國獨享秘密……又或者讓我也知道。”
　　“盧通，妳想違背契約？”
　　活劍抖出壹聲劍鳴。
　　“嗡！”
　　隨著劍鳴聲，峽谷對面升起壹道渾厚氣息，猶如壹顆參天大樹拔地而起。
　　盧通神色不動，壹把捏住祖奎的脖子，道：“妳選哪個？”
　　“我不知道，我只聽從吩咐，分派商會運來的貨物，至於用不用、用多少剩多少，我也壹無所知。”
　　“是嗎？”
　　盧通緩緩收攏手指。
　　“嗡！”
　　“哎。”
　　劍鳴聲、嘆氣聲同時響起。
　　盧通擡眼看去。
　　活劍背後又走出壹個人影，彎眉、圓臉，神色嫻靜，擡手按下活劍的手臂，道：“師兄，許久不見。”
　　靜劍，甘果麾下五位劍侍的頭領，如今是三殿之壹會華殿的側殿主。
　　盧通眨了下眼，道：“妳也要出手？”
　　靜劍彎起嘴角，緩緩搖了下頭，道：“不敢冒犯真人。師兄想知道，我便告訴師兄，正好我有壹筆生意想和師兄談壹談。”
　　盧通松開手掌。
　　祖奎用力揉搓脖頸，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靜劍看向祖奎，道：“祖管事，妳自己說，還是我請人強行搜魂？”
　　“說什麽？”
　　祖奎左右看了兩眼，又朝下方看去，最後嘆了口氣，耷拉下腦袋。
　　靜劍道：“赤金、蝶斑鐵、螺鐵、烏晶矽、盤澤泥龍的胃囊、白硝……”
　　祖奎臉色漸陰。
　　靜劍說了許久，最後道：“這是雲蓋城經常采買的東西，‘火麟心’所需的材料就在其中，妳知道幾種？”
　　火麟心，火麟沖天炮的核心陣法之壹。
　　“白硝。”
　　“還有呢？”
　　“妳們要怎麽處置我？”
　　“十四閣中的俊器閣還缺壹位副閣主，不知道祖管事是否滿意？”
　　祖奎沈默了許久，道：“皸鐵、烏晶矽、青鋼竹的根脈、燈藤、松楓脂……”
　　壹共十七種材料，盧通挨個記下。
　　靜劍緩緩點頭，看向盧通，問道：“師兄是否滿意？”
　　盧通揮手壹推，把祖奎送過去。
　　靜劍拱手行了壹禮，道：“活劍，帶祖閣主去哨所歇息，我與師兄有事情商議。”
　　活劍擡起手，示意手中的馬鞭。
　　“這件事怎麽辦？”
　　靜劍抓過鞭子，隨手丟入峽谷，搖頭道：“此事我會和小姐解釋。”
　　活劍和祖奎離開。
　　靜劍嘆了口氣，道：“不愧是師兄，行動細密、來去無痕，幾乎滴水不漏，讓苦主有口難言。”
　　尚麟國是苦主，徹國也是。
　　盧通聽出了靜劍的所指，神色毫無波動，道：“說吧，什麽生意？”
　　二人互相對視。
　　壹息後，靜劍率先收回眼神，道：“與祖奎所說的材料有關，截水湖寶物極多，又是師兄的地界。我想委托師兄采買這些礦物，徹國願以高價收購。”
　　“多高？”
　　“無論哪個國家，出多高的價錢，徹國永遠比他們高壹成。如何？”
　　盧通略作沈默，道：“我不要法符。”
　　“可以。丹藥、金銀、法寶、天材地寶，用什麽結算由師兄做主。”
　　“我要爽靈幽精。”
　　靜劍終於變色，沈默了幾息，道：“師兄應該知道，此物不是尋常可見的天材地寶。”
　　“我只要它。”
　　“此物我無法做主，勞煩師兄先行采買，過些天我再去堰後島拜訪。”
　　“好。”
　　……
　　貴國，距離截水湖僅剩壹個塗國。
　　盧通化作丈半雷龍飛過。
　　“道友止步！”
　　前方白雲破開，閃出壹尊四方大輦，輦上燙金鑲玉、描龍畫鳳，看起來十分華麗。
　　壹個錦袍老者坐在輦內，道：“敢問道友姓名？”
　　“術國，盧通。”
　　盧通神色平靜，心裏卻有些意外。
　　早聽說，各國境界壹旦引動大股靈力，很快就會被察覺。這次路程將盡，忍不住動身壹試，前後不足壹刻鐘，就來了真人。
　　“道友不請自來，又不遞拜帖，冒然進入貴國，有什麽要事？”
　　“路過。”
　　老者眼神壹沈，道：“去往何處？”
　　“塗國。”
　　“塗國在北，術國在東方更北之處，道友莫不是以為貴國可欺！”
　　“自然不是，我……”
　　“立即退出貴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