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夫人

　　靜室內。
　　盧通盤坐在水玉長榻上，睜開雙目，輕吐壹口氣。
　　“還差壹點。”
　　金丹內，紋路四散，長出壹絲絲極細密的燦金丹肉，只剩下最中央壹點，源源不絕的吞噬法力，卻始終無法填滿。
　　金丹三境，丹皮、丹肉、丹骨，此處是最後壹點丹肉，也是最開始的壹點丹骨。
　　僅此壹步，有人為此耗費十年苦修。
　　臨近黃昏。
　　太陽還沒有落山，典四兒進入靜室，看到盧通已經停止修行，直接道：“老爺，打起來了。”
　　“哪裏？”
　　盧通沒有太多意外。
　　各國之間的廝殺已經不止壹起。
　　從立國開始，各地就陸續傳來互相廝殺的傳聞，開始的緣由五花八門、稀奇古怪。
　　有國界矛盾，相鄰國家爭奪壹座山、壹條河等，經常大打出手；
　　有習俗沖撞，養狗的、放羊的、喜好陰天布雨的、喜好晴天驅雲的，互相下藥、使絆子；
　　還有越境掠奪……
　　典四兒道：“濟國、呦狐國。”
　　盧通神色微動。
　　兩個老相識。
　　濟國，國主是弱囂，原家也在此國效力；呦狐國，國主是角竹箏，庸慵正在此國內。
　　“為什麽動手？”
　　典四兒遞過壹張紙，上面從上到下壹共排了五行字。
　　“呦狐國，內部位階分明，狐女、神靈是第壹等，香狐、幻翎狐、星彩靈鯨是第二等，人是第三等，其余妖獸是第四等，半妖及靈智未開的野獸是第五等。”
　　他掃了壹眼，道：“人間妖國，弱囂主動出手剿滅呦狐國？”
　　“差不多。呦狐國當年招募百姓，不少人來自洞海宗地界，至今還有親朋好友留在濟國。如今被妖獸欺壓，計劃投奔濟國，途中發生了幾次摩擦。最近幾天已經從暗鬥變成了明鬥。”
　　附近地域，安靜了十余年的平靜再次被打破。
　　盧通道：“會不會波及我們？”
　　“目前不會。兩國的國道沒有關閉，壹邊交戰，另壹邊還在交易。不過繼續下去，可能會愈演愈烈，我們得早做準備。”
　　他搖了搖頭，隨手丟開紙張，道：“妳和闕玉商議，我要抓緊修行，沒有余力分心。”
　　“還是沒法突破？”
　　“嗯。”
　　“要不我去找雲傲，設法買來壹枚星猿獻果丹？”
　　“再等等。壹頁宗內已經立下三國，還有壹國沒有立下，我們還有時間。半年內不突破，我親自去見雲傲。”
　　……
　　盧府。
　　壹個眉眼伶俐的侍女，從外面進入府邸，穿過豐棉殿，腳步匆忙地走向杏山樓。
　　“站住。”
　　壹個瘦高人影攔在前面。
　　春杏趕忙停下，行禮道：“拜見夫人。”
　　“這麽著急，出什麽事了？”
　　“回夫人，闕小姐送來壹封請柬，邀請老爺明早去闕府壹行。”
　　“請柬呢？”
　　春杏從懷裏摸出請柬。
　　萬喜伸手拿過，道：“老爺忙於修行，以後只要我在府裏，有任何事先找本夫人請示，明白嗎？”
　　“是。”
　　萬喜轉身進入樓內。
　　靜室中。
　　盧通正在修行，察覺有人進來，睜眼看了壹下又重新閉上。
　　“夫君？”
　　萬喜直接爬上水玉，擡手撫摸泛著壹層幽光的鱗甲。
　　“什麽事？”
　　盧通蹙了下眉頭。
　　萬喜，平時不來，但是只要典四兒不在府內，十有八九會出現。近年典四兒經常坐鎮上師府，萬喜只要沒有外出，幾乎每天都過來。
　　“我知道自珍王想幹什麽。”
　　盧通猛地睜開眼。
　　萬喜已經湊在臉前，艷紅嘴唇勾成壹輪彎月。
　　他長吸壹口氣，按下法力，道：“他想幹什麽？”
　　萬喜沒有開口，臉上的笑意逐漸變濃，嘴唇壹點點分開，露出雪白銀牙。
　　二人對視壹息。
　　盧通突然探出龍爪，把萬喜擒入懷裏，勾爪撕開幾道猙獰血口，接著吐出兩條遊血蛭，全部按入傷口。
　　“啊，哈哈……”
　　萬喜痛叫壹聲後，突然開始狂笑，接著猛烈翻騰、掙紮。
　　水玉長塌上的裂紋迅速蔓延，幾息間整條玉榻的每個角落全部是裂紋，看起來好似無數枚碎玉粘在壹起。
　　許久之後。
　　“呼～”
　　萬喜輕吐壹口氣，徹底癱軟不動。
　　盧通伸出壹根指頭，把萬喜的頭顱撥到正面，道：“說吧，自珍王有什麽謀劃？”
　　萬喜瞇著眼，臉上再次浮出笑意。
　　片刻寂靜後，終於開口，道：“不夠。”
　　“什麽？”
　　盧通瞇了下眼。
　　萬喜仍然笑著道：“兩條遊血蛭，不夠。”
　　“妳要多少？”
　　“娶我。”
　　“嗯？”
　　盧通探出爪子，壹把提起萬喜。
　　萬喜睜大雙眼，眼中布滿血絲，嘶聲道：“我要當盧府的夫人，不管是誰，哪怕是典四兒，也得叫我夫人。”
　　盧通神色平靜，心中浮出幾個念頭。
　　萬喜，孔家的夫人，只不過傲山城孔家修行《十二竹節經》，迎娶夫人是為了盜取修為。
　　名為夫人，實為鼎爐。
　　萬喜在孔家，積攢了無數怨恨，也生出了無盡欲求。
　　欲求，深厚、執拗、還有些扭曲。
　　他收攏龍爪，把萬喜擺在龍軀上，道：“當年在孔家，沒人當妳是夫人？”
　　萬喜神色壹僵，下壹瞬臉上綻開壹抹更濃的笑意。
　　“妳給不給？”
　　“給。”
　　盧通沒有猶豫，直接點頭應下。
　　萬喜沒有欣喜，反而有些懷疑，道：“什麽時候？”
　　“妳定。”
　　盧通伸出龍爪，撩起萬喜的長發，壹枚枚勾爪從發間捋過。
　　萬喜眼神閃爍。
　　“妳想幹什麽？”
　　盧通咧嘴壹笑，道：“我也有壹個條件。成親是大事，我無親無故，可以獨自做主。妳不壹樣，即便是再嫁，也該有家人過來，到時把萬易叫過來。”
　　當年暗奪孔家的化妖法門，還帶走少夫人，傲山城街頭巷尾早有傳聞，他和孔家之間仇怨不淺。
　　如今孔家翻身了，他心存忌憚，壹直不敢去傲山城。
　　可是這些年過去，萬易也沒有離開傲山城，不敢見他，肯定心裏有鬼。
　　萬喜道：“我也可以自己做主。”
　　盧通搖了搖頭，道：“想成親，就把萬易帶過來。這件事我答應了，說吧，自珍王想幹什麽？”
　　萬喜翻身坐起，縱身跳到玉床下。
　　“現在還太早，等妳娶了我，再告訴妳不遲！”
　　說完丟出壹張請柬，邁步朝門外走去。
　　盧通接住請柬，動了下龍爪，最終又按下用強的念頭，目送萬喜離開房間。
　　……
　　第二天壹早，盧通獨自前往闕府。
　　門口，兩個頭戴發冠的丫鬟已經在等候。
　　盧通疑惑了壹下，很快心頭微動，睜大雙眼，眼神中生出壹抹喜色。
　　兩個丫鬟，頭戴發冠、身穿雲紋白袍、腳踩蓮花軟靴，和上次面見老君前，服侍沐浴的丫鬟壹樣的裝扮。
　　“上師，小姐命我們帶上師沐浴。”
　　“好。”
　　“上師隨我來。”
　　盧通咽了下喉嚨，邁步跟上。
　　闕府西邊，壹樣的地方，壹樣的流程，入水、刷鱗、梳毛、磨角、磨牙、淋香……
　　臨近正午。
　　盧通裹著壹層白煙遁入另壹座院落。
　　和上次壹樣，院落中擺放了兩張四方床榻，闕玉正坐在其中壹張方榻上。
　　盧通遊走到另壹張榻上，瞥見長幾上壹枚熟悉的符箓，心中大石落地，道：“師妹，這次機緣從何而來？”
　　闕玉也有些疑惑。
　　“不知道，昨日評定優劣，我僥幸拔得頭籌，準備前往天外天修行。老君突然吩咐，帶上師兄壹起前去。”
　　盧通想了壹下，心中湧出壹個猜測。
　　莫非近年引導闕玉效仿列國，此舉暗合老君心意，因此才賜下這次機緣？
　　正午時分，太陽懸掛在頭頂上方。
　　盧通仰頭看去，白光刺得雙眼生疼，壹眨眼，天地突然翻轉，太陽似乎墜落到了眼前。
　　壹陣水風吹來。
　　盧通看向周圍，發覺已經坐在了蓮花蒲團上。
　　“拜見老君！”
　　盧通、闕玉對著青光彌漫的無邊高墻，壹起躬身行禮。
　　高墻內寂靜無聲。
　　壹艘獨木小舟從青光內駛出，寧海戴著枷鎖、鐐銬，手裏拿著壹把扇子，朝二人扇出壹捧青光。
　　“多謝師兄。”
　　闕玉朝寧海行了壹禮，又朝盧通解釋道：“這是老君親自采集的真氣，極易煉化，師兄抓緊修行。”
　　“好。”
　　盧通朝寧海點了下頭，立即閉目修行。
　　沈入神魂。
　　法門運起，壹抹青光直接鉆入神魂空間，隨著《赤雲化妖經》運轉壹周，青光直接煉化為法力，接著又是壹抹青光湧來。
　　滾滾法力沒入金丹。
　　盧通忘記了疲倦，也忘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壹個聲音。
　　“咯吱。”
　　他猛然驚醒。
　　“低頭”壹看，瞬間透過神魂，看到了懸在眉心的金丹。
　　金丹如山。
　　金丹看似沒有變化，可是比之前，卻多了壹股沈重、雄偉、不可撼動的意蘊。
　　丹肉圓滿，丹骨已生。
　　盧通心神壹熱。
　　這時，無數白霧翻湧過來，“眼前”突然變亮，無邊白光中壹個人影緩緩走出。
　　眉眼壹片白，看不真切，可是看到後心中卻莫名覺得十分親近、和善。
　　“盧通，妳的機緣來了。”
　　盧通頭腦異常清晰，已經明白了這裏是夢境，而眼前之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正是元術老君。
　　“晚輩盧通，拜見老君。”
　　“壹年內，壹頁宗會陸續傳訊，妳提早過去免得誤了機緣。此次壹共九人爭奪，其中有古仙傳人、大能後裔。妳實力尚可，不過想奪下壹頁仙書，心智比實力更重要。”
　　“多謝老君指點！”
　　“早日破入元嬰，術書仙船有妳壹席之地。”
　　“弟子壹定竭盡所能，替仙船效力！”
　　盧通有些激動。
　　進入術書仙船十多年，第壹次得到老君的親口應允，以後無論誰是船主，他全都安然無憂。
　　“我記下了。”
　　元術老君融入白光中，接著白光褪去。
　　盧通緩緩蘇醒，睜開眼看見壹個幽靜院落，略壹思索才明白已經返回了闕府。
　　“師兄？”
　　他從長塌上爬起來，神色有些懵懂，壹時間無法分清，破入金丹後期是在夢中，還是入夢之前。
　　“師兄？”
　　闕玉又喚了壹聲。
　　“嗯。”
　　盧通有些心神不寧，隨口應了壹聲，立即沈入神魂世界。
　　再次看見如山金丹，終於松了口氣。
　　他睜開雙眼，看著站在塌邊的闕玉，道：“師妹，怎麽了？”
　　“老君多留了師兄三日，可是有什麽吩咐？”
　　盧通露出笑意，道：“恭喜師妹，術書仙船即便不是師妹的囊中之物，也必定有壹席之地！”
　　他不是老君傳人。
　　闕玉才是他與術書仙船之間的紐帶，他有壹席之地，闕玉的地位只會高、不會低。
　　至於丟開闕玉。
　　他不會做這種蠢事，元術老君也不會如此昏聵。
　　……
　　杏山樓，臥房。
　　盧通收起所有血種，恢復人形，馬蹄子搭在床尾，道：“我走後，妳記得多和闕玉、雲傲來往。”
　　“耀微呢？”
　　典四兒裹著壹層輕紗，蜷縮在懷裏。
　　盧通道：“耀微沒機會了。老君要的是鬥而不破，無論如何爭鬥，不能有損仙船。耀微為了法寶生意，故意使絆子，已經越界了。”
　　“哎。”
　　典四兒嘆了口氣，道：“只剩下闕玉壹人，恐怕擋不住雲傲。”
　　盧通緩緩搖了下頭，道：“不會，老君心意難測，專門提點我，背後應該還有深意。”
　　“難道……”
　　典四兒撐起身子，話還沒說出口，自己先有些不敢相信。
　　“怎麽了？”
　　“難道老君想傳給我們？”
　　“哈哈。”
　　盧通啞然失笑，道：“這種大好事，落不到我們頭上，即便砸下來，也是壹個大陷阱。”
　　“也對。”
　　典四兒重新蜷縮回去。
　　盧通擡手從背上撫過，唏噓道：“日出天地正。不成元嬰，終究只是陪襯，希望這次可以如願。”
　　“要不我跟老爺壹起去？”
　　“不用。這次離開不知道多久，不能因此丟了仙船的根基。”
　　“那……讓萬喜壹起去，萬壹要動手也有幫手。”
　　他動作稍緩。
　　典四兒瞬間察覺到變化，伸出右手點在心口，道：“萬喜怎麽了？”
　　盧通沈默了壹下，道：“萬喜想做夫人。”
　　“我知道。”
　　典四兒伸出壹根手指，繞著心口劃了壹圈。
　　盧通低頭看了壹下，道：“不是口頭上的，她想再成壹次親。”
　　“再成壹次？”
　　典四兒擡起頭，嘴角勾起，可是卻沒有壹絲笑意。